岚安天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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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七抱臂靠在石壁上,月光在他玄铁面具上流转,像条正在蜕皮的蛇。

赵青晏突然扯开腰间玉佩,羊脂玉在暗处泛着温润的光,“是谁让你抓我的?他给你多少银子?我给双倍!不,五倍!只要你放我走,抓人的事我当没发生过!”

“世子爷觉得,”赵七声音里带着冰碴,“这世上所有事都能用银子衡量?”

“狗奴才!装什么清高!”

赵青晏话音未落,又被赵七狠狠按到墙上。

赵青晏额头撞着冰冷的石壁,望着赵七腰间那枚刻着“七”字的黑色玉牌,突然笑出声:“赵七,你是聪明人,该知道得罪安国公的下场。”

石缝里渗出的水顺着他鬓角滑落,混着血渍滴在衣襟上,“你若放了我,我让我爹给你封个官如何,替你褪去奴籍……”

赵七打断他的话,“国公爷只手遮天,可他不会想到,现在安国公府里的赵青晏,不过是带着张人皮面具的影子。”

赵青晏浑身僵住,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音。

他疯了般抓住赵七手腕:“你到底想要什么?金银财宝?美人奴仆?我全都能给你!”

赵七已反扣住他脉门,力道之大让他痛得蜷起手指。

“赵青晏,你这等品行根本连她一根手指都配不上!”赵七声音冷得能结霜,面具下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。

“她?是谁?是凤梧?你喜欢凤梧?”

赵青晏如遭雷击,瞳孔骤然缩成针尖:“我就知道你们早有勾结!**!你们两个**!我要杀了你!”

赵七收剑入鞘的动作顿了顿,他忽然低笑出声,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:“杀我?省省力气吧,外面的守卫只听我的话,你可以试着逃跑或是贿赂他们,看看你的钱和身份管用还是他们手里的刀管用。”

铁门“哐当”闭合的瞬间,赵青晏膝盖重重磕在石地上,面对赵七的挑衅也能咬牙切齿一番,这两天未进食的身体,现在虚弱得连碗筷都抓不稳。

他爬到饭菜前,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,咸涩的泪水混着米粒一同咽下。

油灯在头顶摇晃,将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潮湿的石壁上,像极了被缚住的困兽。

“赵七……”

他咬碎一块脆骨,血水顺着嘴角流下,“区区死士也敢觊觎我的世子之位?父亲何等精明,定能一眼看穿你的鬼把戏!”

想到凤梧,他突然狠狠砸了一下石桌,震得碗碟叮当作响。

胸腔里翻涌着难以遏制的怒意,眼前不断闪过凤梧的狐媚模样,“**!”他抓起瓷碗狠狠摔在地上,摔得四分五裂,“等我出去,定要将你们这对奸夫**千刀万剐!”

朔风卷着捷报掠过京城宫墙时,皇帝刚敲定太子册封大典的黄道吉日。

边关大捷的消息如燎原之火,永安城的百姓都得知了消息。

皇帝顺应民意,将唐正远、唐孟德等一众将领召回朝堂:一是为了此次北疆大捷祝贺,二是为了太子册封大典的加冕仪式。

消息传到安国公府的当夜,唐孟岚对着摇曳的烛火转动茶盏,对赵七道:“过两日爹和兄长就要回来了,你去敲打一下凤梧,她这几日很不安分,我怕她闹出大动静,会迎来北狄细作的报复行动。”

静云院的窗棂透出昏黄光晕。

赵七摸了摸自己的脸,这张赵青晏的面皮严丝合缝的在他脸上,他又想起唐孟岚的玩笑:“这幅扮像倒不如本来的你气宇轩昂。”

赵七心中自嘲:气宇轩昂又如何,终究不是你意中人的样子。

他看到静云院时,檐角铜铃无风自响,他隐在廊柱阴影里,听到窗内传来断续的啜泣,混着药炉咕嘟作响的声音。

自从北疆大捷,北狄士兵被彻底从漠北地界赶出去的消息传回永安城,凤梧就病倒了。丫鬟替赵七推开雕花木门,药气裹着脂粉味扑面而来。

凤梧倚在金丝软榻上,鲛绡帕沾着半干的泪痕,见人靠到近前,水葱似的指甲突然攥住他的袖口:“老爷就这么狠心?许久不来看我,非要我病了才守得你来,全然不顾妾身还怀着你的骨肉……”

话音未落,人已跌进赵七怀里,发间茉莉香粉簌簌落在玄色衣襟。

赵七本能地扶住她肩头,触到对方小腹处垫着的棉垫。

正要开口,凤梧突然伸手至他耳后,想撕下他的人皮面具,电光火石间,赵七扣住对方脉门,将人重重抵在床榻上。

凤梧痛得闷哼,却笑得愈发妩媚:“你以为戴张皮就能瞒过我?”

凤梧腕骨几乎要被捏碎,剧痛让她瞳孔骤缩。

藏在枕下的匕首刚出鞘半寸,赵七指尖已如毒蛇般点在她曲池穴。

喉间发出的尖叫戛然而止,她怒目圆睁,看着对方修长的手指又封住哑穴,恨意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。

赵七轻巧夺过匕首,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:“夫人这是要弑夫?我不过几日不来,你就变得这般恶毒?”

他屈指弹开她的哑穴,金属碰撞声清脆如裂帛。

“你根本不是赵青晏!真正的赵青晏根本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!”

她突然笑出声,胭脂晕染的唇角扬起讥讽弧度,“我与他同床共枕数月,你以为戴张人皮就能骗过我?”

“人都会变。”

赵七慢条斯理整理歪斜的领口,声音裹着冰碴,“就像你从千娇百媚,变成深闺怨妇。”

他骤然逼近,几乎贴上凤梧惊恐的脸,“好好养着腹中孩子,你既然病了,那就好好歇着吧,莫要四处走动了。我近来事忙,无暇顾及你,我已吩咐下去,管家会派得力的家丁守着你,你去哪里他们都会陪着……”

凤梧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。

赵七掸了掸衣摆,突然换上温和语气唤道:“来人!把二夫人的安胎药端来,仔细伺候着。”

木门“吱呀”闭合的声响惊得凤梧一颤。

她死死盯着赵七消失的方向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直到血腥味在齿间弥漫才松开。

“秀珠!”她突然转头,压低声音问跪坐在屏风后的丫鬟,“密信送出去多久了?为何慕塔到现在还没有回音?”

少女慌忙膝行上前,“回夫人,三日前就送到慕塔大人手里了。”

“废物!”

凤梧抄起妆奁狠狠砸在地上,胭脂水粉泼溅在青砖上,像极了干涸的血迹,“北狄这次撤兵虽及时,但赵承业那老东西已经不可信任!”

她猛地攥住丫鬟的手腕,眼中泛起狠厉的光,“去告诉慕塔,准备堕胎药,唐孟岚的孽种,绝不能留在这世上!”

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隆起的小腹上,凤梧的指尖缓缓抚过锦缎下的棉垫,嘴角勾起阴鸷的笑:“这大虞国,迟早是我们母子的天下……”

黑暗中,银铃再次轻响,丫鬟悄然退出门去,烛火在她身后摇曳,将那道单薄的影子拉得很长,仿佛一条随时准备噬人的毒蛇。

霉味刺鼻的地下室里,赵青晏蜷在潮湿的草堆上。

铁镣在他脚踝磨出渗血的伤口,照进来的一缕天光都被铁窗割裂成碎片。

这一个月他像是被抽走了魂,曾经飞扬跋扈的世子,如今眼窝深陷,指甲缝里还沾着挣扎时的泥垢。

送饭的木门“吱呀”开启,他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身子,又是这个耳聋喉哑的老仆,他的愤怒和无奈无处发泄,瓷碗重重砸在地上,粥水溅在他破洞的衣摆。

待脚步声远去,他突然暴起,用铁链狠砸门板:“喂!我要见赵七!听见没有!”

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响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头顶的地面突然传来杂乱脚步声。

赵青晏猛地撑着墙站起来,踉跄着扑到门边,将耳朵死死贴在腐朽的木门上。

但传来的只有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。

指甲在门板上抓出刺耳声响,想要听清更多,却只余寂静。

得胜的旌旗刺破天际,唐正远和唐孟德以及北疆一众有功的将士,骑着高头大马,踏着晨光入城。

永安城万人空巷,欢呼声如浪涛翻涌,百姓们捧着瓜果糕点挤在街道两旁,争相目睹这位铁血大帅的风采。

唐孟岚扶着隆起的小腹立在青石板上,晨风吹得她鬓发微乱。

远处烟尘渐起,唐孟德一马当先,银枪在阳光下划出凛冽寒芒。

他翻身下马时铠甲铿锵作响,目光扫过妹妹圆滚的肚子,陡然变了颜色:“胡闹!你这身子怎经得起这般折腾?”接着又惊喜道:“上次见你还未曾有孕。怎得突然就这般大,可是怀了双子?”

戴着赵青晏人皮面具的赵七不动声色上前半步,却被唐孟德劈头喝问:“你就是这般照料夫人的?还不快送她回府!”

“哥哥莫要责怪他。这怀孕的事日后我在同你与爹爹细说。”

唐孟岚轻拽兄长衣袖,眉眼弯成温柔的月牙,指尖无意识抚过腹部,“这次,是我执意要来迎爹爹凯旋。您瞧,孩子方才还在肚里闹腾,定是也想见见外公呢。”

唐正远的玄色披风扫过满地金箔,他抬手替女儿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,虎目泛起难得的柔光:“先回安国公府歇着,莫要累着了。”

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宣旨太监的尖嗓,皇帝赐下的接风宴已备好。

赵承业的马车停在街角,隔着雕花车窗,他望着唐孟岚被赵七小心翼翼搀扶上软轿的背影,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。

当唐正远父子随着仪仗远去,那顶绣着并蒂莲的软轿也缓缓转向靖安侯府方向,谁也没看见,轿帘缝隙间,赵七与唐孟岚对视的目光里,流转着旁人读不懂的默契。

宫灯摇曳的光影里,唐正远端起鎏金酒盏,苍老的眼角堆满笑意:“陛下洪福齐天,这玉露琼浆,都比往年更添三分甘冽。”

他仰头饮尽时,余光瞥见安国公府的方向,指尖在杯沿轻轻叩了三下。

唐孟德握着酒盏的手青筋暴起,看着文臣们你来我往的虚与委蛇,胃里泛起阵阵恶心。

直到步出宫门,夜风吹散满身酒气,他才狠狠啐了一口:“什么狗屁宴饮!不如在战场上杀个痛快!”

马车碾过青石板路,唐正远望着儿子紧绷的侧脸,忽然轻笑出声:“今日圣上问起你的婚事,你说有心仪之人……可是阿梨?”

话音未落,唐孟德的耳尖瞬间红透。

“爹,您就别打趣我了。”

唐孟德别过头,想起阿梨总躲着自己的模样,嘴角却忍不住上扬,“阿梨总说自己出身低微,配不上我……可我早就认准了她。”

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,唐正远伸手扶住车壁,眼底闪过一丝忧虑:“如此甚好。”

他摩挲着袖中龙纹玉佩残块,想起宴席上皇帝若有所思的眼神,声音愈发低沉,“只是这朝堂风云变幻,有些事……终究身不由己。”

夜色愈发深沉,马车行至朱雀大街拐角处,突然被一队禁军拦住去路。

“侯爷请留步,陛下有旨,宣您即刻入宫议事。”

统领声音冰冷,手按剑柄的动作充满威慑。

唐孟德立刻握住腰间佩刀,却被父亲伸手拦住。

“德儿,不可造次。”唐正远低声叮嘱,转而对统领道,“还请稍等片刻,容老夫整理衣冠。”

他缓缓转身,从怀中掏出鎏金虎符以及龙纹玉佩残块,一并塞进儿子掌心:“恐要生变,若天亮前我未归,你立刻去西北找你舅舅。这块残玉你一定要藏好……”

话音未落,车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。

“不好!有埋伏!”

唐孟德掀开车帘,只见四面八方涌出黑衣杀手,刀光在夜色中如毒蛇吐信。

混战中,唐孟德护着父亲杀出重围,却见安国公带着一队御林军冷笑现身:“唐正远,私通外敌,意图谋反,你还有何话可说?”

他手中赫然举着一封伪造的密信,上面盖着靖安侯府的印鉴。

“父亲!”

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诬陷,唐孟德目眦欲裂,正要冲上前,却被唐正远一把推开:“快走!”

靖安侯转身迎向御林军,白发在夜风中狂舞,宛如一头困兽。

唐孟德红着眼圈将手里的物件藏进贴身内袋,解开套马索,骑着马朝着相反方向狂奔而去。

而此时的皇宫内,皇帝望着窗外的血月喃喃自语:“五年了……朕终究要取回属于朕的东西了。”

暴雨倾盆而下,唐孟德的战马踏碎满地积水,马蹄声在空荡的街巷里格外刺耳。

怀中的龙纹令牌硌得胸口生疼,他回头望向火光冲天的靖安侯府,耳边还回荡着父亲最后的嘶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