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承业摩挲着紫檀木佛珠,每颗珠子相撞都发出细碎的闷响。
“新婚那日便圆了房。”
回答斩钉截铁,赵青晏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鸦羽般的阴影。
他忽地抬头,眼尾泛红,“爹问这个,可是觉得岚儿的身孕有问题?爹放心,那是孩儿的孩子。之前岚儿因凤梧的事一直同我呕气,不肯告诉我她有孕的事,让我对她们母子亏欠甚多,儿子已经在努力弥补了。”
赵承业突然将茶盏重重磕在案上,茶水溅湿了桌角的密信,他毫无征兆的转了话头:“你十岁那年偷溜出府,在西市看了什么杂耍?”
赵青晏闻言抬眸时眼尾泛红:“是耍猴戏的班子,猴子戴了顶缀珍珠的小帽。”
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,“当时我把您给的玉佩赏了班主,回家后怕挨罚,便想到柜台偷银子买一个,不曾想撞翻了烛台……”
赵承业猛地拽过对方手腕,扯开衣袖露出内侧,那里果然有道淡粉色的烫伤疤痕,正是烛火烫伤留下的印记。
他喉头滚动着,又抛出一记杀招:“你母亲的小字是什么?”
对方突然轻笑,身体前倾时玄色衣摆扫过烛火,“母亲名慧兰,兰州人,并无小字。”
赵承业顿了顿,目光陡然锐利,“至于摔碎的传家玉珏……”
赵青晏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个金线绣花的荷包,将一物倒了出来,赵承业接过来看,断裂的羊脂玉珏用金线镶成整圆,任留着修补的模样。
烛火在玉珏上流转,映得对方眼底的血丝格外清晰:“当时摔坏了,您生了好大的气,还把我打了一顿,您说这玉能保我平安,我就去找了最好的师傅将它修补好了,用这绣金荷包装着,时时随身带着。”
赵承业盯着那枚熟悉的玉珏,手指突然剧烈颤抖。
赵青晏垂着眼眸,“我怕您生气,所以修好后,也没敢和你说。”
“青晏啊……”赵承业突然长叹,手搭上儿子肩头,“你是快当爹的人了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儿子英俊的眉眼,语气忽而温柔,“莫要再孩子气,多照拂两位夫人。凤梧那边也莫要冷落了。”
“孩儿明白。”
“行了,你下去吧!”
赵青晏重重叩首,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。
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消散在檐角雨声里,赵承业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,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弛下来。
他摩挲着案上新研好的墨汁,头也不回地开口:“青晏也是快当爹的人了,懂得照顾妻儿是好事。”
里间角落里,凤梧死死攥着帕子,指节泛出青白,走出来时,仍心有不甘。
“你刚刚也听到了。”
赵承业突然转身,犀利的目光像鹰隼般剜在她脸上,“他先前日日守着你,自觉亏欠岚儿。如今多去探望,不过是弥补过错。”
茶盏重重磕在案上,溅出的茶水在密信上晕开新的褶皱,“你莫要再听风就是雨!若再敢无事生非,我定亲自送你回北狄。”
凤梧指甲掐进掌心,面上却挤出笑容:“是儿媳不懂事。”
她福了福身,转身时眼底翻涌的妒火几乎要灼穿这虚伪的笑意。
檀木妆奁被凤梧狠狠掀开,翡翠胭脂盒在青砖上炸开,丹蔻色的膏体溅在月光里,宛如凝固的血渍。
蘸满朱砂的狼毫在素绢上飞旋,凤梧咬牙写下最后一笔,火漆封印时,滚烫的蜡油滴在手腕都浑然不觉。
“告诉慕塔,”她将密信塞进心腹丫鬟怀中,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皮肉,“若查不出唐孟岚肚子里的鬼把戏,就把赵青晏身边所有可疑之人都抓住审问。”
话音被窗外炸响的惊雷劈碎,暴雨裹挟着寒气灌进屋内,烛火在狂风中明灭不定。
待丫鬟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,凤梧突然抓起妆奁里的金簪,狠狠刺向镜中那张扭曲的脸。
“哐当”巨响里,碎镜片散落满地,每一片都映出她癫狂的笑脸。
清风院的铜锁落下时发出沉钝的闷响,赵七指尖勾着人皮面具的边角,借着烛火将其缓缓揭下。
温热的面皮脱离颧骨瞬间,棱角分明的下颌绷紧,语气里裹着冰碴:“大夫人,王管家传来消息,赵世子在靖安侯府绝食两日了。”
唐孟岚半倚着描金软榻,指尖正缠着一缕鸦青丝线,动作顿了顿。
烛光掠过她隆起的小腹,锦缎下的棉垫随着呼吸轻轻起伏,她忽然轻笑出声:“倒是小瞧他了,骨头还挺硬。”
她坐直身子,鬓边的赤金步摇剧烈晃动,眼底寒芒乍现。
“你让王伯告诉他,抓他的人是我,让他老实点,还有每天给他吃一顿饭就行,莫要多浪费粮食。”
尾音拖得绵长,她伸手抚过肚子,“为了活命,他定会乖乖吃饭的。”
赵七攥着玄铁面具的指节发白,冰冷的金属边缘在掌心压出深痕:“夫人,这么做对您很不利。”
“去吧。”
窗外的夜风扑进窗棂,烛火剧烈摇晃,唐孟岚指尖的鲛绡帕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,忽然扬声唤住即将跨出门槛的赵七:“回来时绕西街买份葱饼,记得多加椒盐。”
她歪头轻笑,发间珍珠坠子跟着晃动,倒像是寻常闺阁女子撒娇讨要零嘴。
赵七的背影僵在月光与烛火交界之处,喉结滚动着欲言又止。
那双常年握刀的手无意识收紧,在门框上留下道浅色指痕。
“万事小心。”
唐孟岚的声音突然低下来,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。
当赵七转身时,正对上她凝视自己的目光,廊下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咚作响,他听见自己粗粝的嗓音压过闷雷声:“嗯。”
靖安侯府地下,暗室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,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息扑面而来。
赵青晏被粗麻绳捆在檀木椅上,蒙眼黑布下渗出的汗渍洇湿了下颌,听见动静便剧烈挣扎:“放开我!安国公府不会放过你们这些狗贼!”
王管家缩在门边,锦袍下摆还沾着菜汤污渍,指着墙角碎裂的青花瓷盘对赵七道:“这祖宗已经被灌下了软筋散,现在手脚没力气,脾气倒是一点没收敛!”
他抹了把额角的冷汗,“砸了三拨送饭的小厮了,不得已才把他绑起来。”
赵七掀开玄色斗篷,望着椅子上疯狂扭动的身影,下颌绷紧成锋利的弧度。
“食盒交给我,您先忙去,我进去看看。”
待王管家退下,他端起食盒跨进暗室,将冒着热气的饭菜搁在石桌上。
匕首寒光闪过,赵青晏手腕的麻绳应声而断。
“你究竟是谁!”
赵青晏一把扯下蒙眼黑布,看清赵七面容时眼底骤然迸出光亮:“赵七!你可算来了!快帮我解开绳子!”
话音未落,他却僵在原地。
赵七负手而立,玄色衣摆上还沾着门外的雨珠,眼神冷得像暗室里的石壁。
“先吃饭。”
赵七替他解开绳子,将青瓷碗往前推了推,勺柄撞在石桌发出清响。
“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。”
赵青晏猛地起身,却因软筋散发作踉跄着跪倒。
他死死盯着赵七腰间的佩剑,指尖在地上抓出血痕,“赵七,你这个狗奴才,还不过来扶我一下。”
怒吼间扑向对方腰侧,指尖即将触到剑柄时,却被赵七反手扣住手腕狠狠掼在墙上。
“世子爷忘了?”
赵七的膝盖抵着他后心,声音裹着寒意渗进骨缝,“您已喝下了整瓶软筋散,现在连只鸡都拧不死。”
赵青晏猛地咳出一口血沫,通红的眼睛死死剜着赵七:“赵七,你这是什么意思?!”
石缝里渗下的水珠砸在他后颈,却忽然让他浑身一僵,“是你!抓我的人是你!”
他手脚并用往后蹭,背脊撞翻药罐发出哗啦巨响,“不对!你不过是个杀手,背后定另有主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