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姝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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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礼定在三个月后,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喜悦之中。沈玉薇忙着准备嫁妆,却不忘时常去慈幼局看看。那里的孩子们已经有了新的住处,脸上也有了笑容。

苏文轩送给她一幅画,画上是一群孩子在田野里放风筝,风筝飞得很高,像要挣脱束缚,飞向天空。

“大**,这是孩子们画的,让我转交给您。”苏文轩笑着说。

沈玉薇接过画,眼眶有些发热:“替我谢谢他们。”

回到府里,沈玉薇把画挂在书房里。看着画中的风筝,她忽然明白,真正的自由,不是拥有什么样的身份,而是拥有一颗不受束缚的心。

婚礼当天,沈玉薇穿着大红的嫁衣,坐在铜镜前。晚晴为她梳着发髻,笑着说:“**,您今天真美。”

沈玉薇看着镜中的自己,微微一笑。镜中的女子,眉眼间有着沈清辞的影子,却又多了几分她自己的坚韧和温柔。

轿子抬出相府的那一刻,沈玉薇掀起轿帘,看到了站在街角的小翠和沈石头。他们穿着干净的衣服,对着她挥手微笑。

阳光洒在他们身上,温暖而耀眼。

沈玉薇放下轿帘,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容......

唢呐声穿透晨雾,将整条朱雀大街都染得喜庆。沈玉薇端坐在描金雕花的花轿里,凤冠霞帔的重量压得她微微颔首,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道贺声与孩童们的嬉闹。红绸从轿帘缝隙垂落,被风卷着扫过青石板,像一道流动的血线。

“**,快到三皇子府了。”晚晴的声音隔着轿帘传来,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。

沈玉薇指尖绞着袖口的金线绣纹,忽然想起上一世某个雪夜,她蹲在相府角门后,看着沈清辞穿着同样的嫁衣,被萧煜牵着手走上红毡。那时的雪落在她单薄的棉袄上,融化成冰冷的水,顺着脊梁骨往下淌。

轿子猛地顿住,喜乐声戛然而止。

沈玉薇心头一紧,刚要掀帘,就听见外面传来倒抽冷气的声响。晚晴的惊呼声刺破喧嚣:“你是谁?!”

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轿帘。萧煜站在晨光里,玄色镶金边的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,可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,此刻却盛满了震惊与茫然。

“清辞,”他声音发颤,目光越过她,望向街对面,“那是谁?”

沈玉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,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。

街对面的茶肆门口,站着一个穿月白罗裙的女子。鬓边斜插一支白玉簪,素面朝天,却与镜中的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眉眼。她正望着这里,嘴角噙着一抹清冷的笑,像极了上一世那个不染尘埃的沈清辞。

“不可能……”沈玉薇失声呢喃。她明明亲眼看着沈清辞断了气,那具蜷缩在柴房角落的躯体,还是她亲眼看着入殓的。

“三皇子殿下,别来无恙。”那女子缓缓走过来,声音清脆婉转,正是沈清辞独有的语调。她走到萧煜面前,屈膝行礼,动作行云流水,带着世家嫡女特有的端庄,“姐姐大婚,怎么不通知我一声?”

周围的人群炸开了锅。两个一模一样的沈清辞,一个穿着大红嫁衣,一个身着素色罗裙,站在喜轿前对峙,这场景比说书先生讲的传奇还要离奇。

萧煜看看眼前的女子,又看看轿中的沈玉薇,额角青筋突突直跳: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

“我是沈清辞啊。”女子抬眼,眼中水光潋滟,“殿下不认得我了吗?去年中秋,您在太液池边为我折的那支桂花,说要酿在酒里,等我及笄时共饮,难道都忘了?”

萧煜瞳孔骤缩。这件事,除了他和沈清辞,再无第三人知晓。

沈玉薇的心沉到了谷底。她知道沈清辞的记性极好,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,她从未费心拼凑过。此刻被问起,竟一时语塞。

“你胡说!”晚晴挡在沈玉薇身前,指着那女子怒斥,“你分明是妖人!我家**才是真的沈清辞!”

“哦?”女子轻笑一声,转向围观的百姓,“诸位乡亲,家父乃当朝丞相沈敬之。我自幼师从大儒周先生,十三岁时在琼林宴上曾以一首《秋江月夜》获皇上御笔题字。这些事,京中稍有年岁的人都该记得。”

人群中有人点头附和:“没错!沈大**当年确实在琼林宴上出了大风头!”

“我还见过她画的《百鸟朝凤图》,那才叫一绝!”

女子微微一笑,目光转向萧煜:“殿下,上个月您送我的那方端砚,砚底刻着‘煜’字,是您亲手刻的,对吗?”

萧煜的脸色越来越白。那方砚台是他私藏多年的珍品,只在半月前偷偷送给了沈清辞,连贴身侍从都不知情。

“够了!”沈玉薇猛地站起身,凤冠上的珠翠叮当作响,“你知道这些又如何?不过是偷学来的伎俩!”

“伎俩?”女子走近一步,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凤冠,“那你说说,我母亲临终前,交给我的那支银簪,刻着什么花纹?”

沈玉薇如遭雷击。原主母亲早逝,她从未在任何记忆碎片里见过什么银簪。

萧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,失望与怀疑像冰锥一样刺过来:“清辞,你告诉我,那支簪子……”

“我不知道!”沈玉薇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,“我不记得什么银簪!”

女子轻轻叹了口气,转向萧煜:“殿下,您现在信了吗?她根本不是沈清辞。真正的沈清辞,被她困在柴房,差点饿死。若不是遇到云游的玄机子先生,我恐怕早已化作孤魂野鬼了。”

人群中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。玄机子的名号无人不晓,那位行踪诡秘的巫师,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,更擅长易容换貌之术。

“是玄机子先生救了我,”女子眼中泛起泪光,“他杀了那个冒充我的村妇,又帮我恢复了容貌。殿下,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,可我说的每一个字,都是真的。”

萧煜踉跄后退,目光在两个女子之间游移不定。一个是与他朝夕相处、温柔仁善的“清辞”,一个是能说出所有私密往事、容貌丝毫不差的“清辞”。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,分不**假,辨不明是非。

“萧煜,”沈玉薇抓住他的衣袖,指尖冰凉,“你看着我。这些日子,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,帮你查二皇子罪证的人是我,你说过信我的!”

萧煜的衣袖被她攥得发皱,他喉结滚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那些并肩查案的夜晚,那些在慈幼局看孩子们放风筝的午后,那些她温柔浅笑的瞬间,此刻都蒙上了一层虚假的阴影。

“殿下,吉时快过了。”相府的管家颤巍巍地上前,“要不……先回府再说?”

“回府?”女子冷笑,“她占了我的身份,夺了我的婚约,如今还要风风光光地嫁进皇子府,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?”

“你到底想怎样?”沈玉薇怒视着她。

“很简单。”女子挺直脊背,目光如刀,“我们去见皇上。让皇上,让太后,让所有人来评评理,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沈清辞!”

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沸水中,彻底搅乱了局面。百姓们议论纷纷,有人支持去皇宫对质,有人担忧这会连累相府,还有人好奇这桩奇案的最终结局。

萧煜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中只剩下疲惫与决绝:“好。去皇宫。”

沈玉薇看着他转身的背影,感觉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。阳光穿过人群,在他玄色的喜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那些金线绣成的囍字,此刻看来竟无比刺眼。

她知道,这场婚礼,终究是成不了了。

而她与沈清辞之间的战争,才刚刚拉开序幕。

4皇宫里的对峙,同娶二人

太和殿的金砖被日光镀上一层冷辉,沈玉薇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时,后颈的碎发正被冷汗濡湿。凤冠霞帔被侍卫粗暴褪去的瞬间,她感到**的脖颈撞上穿堂风,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——这不仅是衣物的剥夺,更是身份的凌迟。

她盯着对面月白罗裙的背影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明知此刻该冷静,脑海里却反复冲撞着一个念头:原来偷来的荣华,真的会在众目睽睽之下,碎得这么响。

“跪下!”太监的唱喏像淬了冰的针。

那女子屈膝的动作优雅得像在跳舞,沈玉薇却瞥见她袖摆下攥紧的拳。——沈清辞,不,现在该叫她什么?这个占据了自己前世身份的女人,此刻定在心里数着她的狼狈吧。沈玉薇忽然想起柴房里那碗馊粥的酸腐味,原来从阴沟爬到云端要十年,从云端跌回阴沟,只需一炷香。

龙椅上的皇帝捻着胡须,目光扫过两人时,沈玉薇感到那视线重如千斤。她知道帝王的眼神从不是平白落下的,每一次停顿都在称量价值——她这个“沈清辞”能为相府带来什么,又会为皇室惹来多少麻烦。

“沈爱卿,你来说。”

沈敬之出列时,沈玉薇看见他袍角的褶皱在颤抖。父亲是真的分不清吗?还是在权衡,哪个女儿更值得保全?她忽然想起三日前父亲塞给她的那枚护身符,温热的玉贴在掌心,此刻却像块冰。

那女子朗声道:“家父政务繁忙,臣女幼时又常随恩师游学。”

沈玉薇的心猛地一沉。好一个“常随恩师游学”,轻飘飘就解释了为何她对相府旧事如此生疏。这人太懂如何用真话编织谎言——原主的确随周先生住过三年,只是那三年的记忆碎片,她至今没能拼凑完整。

太后放下茶盏的声响惊得沈玉薇一颤。“哀家问你,柳氏的紫檀木匣里,除了银簪还有何物?”

缠枝莲银簪……沈玉薇的记忆里确有这物件,可匣中其余的东西,原主的记忆像蒙了层雾。她看见对面女子的嘴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,那是胜券在握的笑意。

“半块玉佩。”女子从容作答,“先母与家父定情之物。”

沈玉薇的指甲骤然断裂,血珠沁在掌心。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磨盘:“臣女……记不清了。”——多可笑,她连辩解都如此苍白。

皇帝冷哼时,沈玉薇几乎要瘫倒在地。她能想象满朝文武的目光,像针一样扎在背上。这些人不在乎谁是真的沈清辞,他们只需要一个符合“丞相嫡女”身份的符号——知书达理,才貌双全,而不是她这样连母亲遗物都记不清的冒牌货。

玄机子捧着锦盒进来时,沈玉薇忽然笑了。原来连巫师都站在对方那边,这场戏从一开始就没有她的胜算。肚兜上的“辞”字刺得她眼疼,那是原主三岁时的物件,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乳名曾被绣在这样贴身的地方。

“父亲!”女子的哭声恰到好处,带着三分委屈七分亲昵。

沈敬之颤抖的手指刚触到肚兜,萧煜立刻跪下道:“父皇,儿臣认为,仅凭所谓的旧物,并不能断定此人就是丞相嫡女——沈清辞,相反,丞相府人多眼杂,想要收买一名仆人偷盗一件府内不起眼的财物并不困难,儿臣相信,今日与儿臣成婚之人就是真正的沈清辞。”说罢,萧煜望向沈玉薇,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。

沈玉薇听到萧煜的话,明白那天他真的把她说的话记到心中了,一瞬间,鼻子酸酸。

那女子听到萧煜的话,低头眼中闪烁,似乎在不断思考对策,目前无论是对丞相府而言还是萧煜而言,对外都是现在的沈清辞承担了全部的身份,贸然揭开真相不一定对自己有好处,可能还会连累丞相府和萧煜。

片刻后,女子忽然抬手拭了拭眼角,转向皇帝屈膝更深:“启禀皇上,臣女有话要说。”

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。沈玉薇抬眼时,正撞见对方转向自己的目光,那里面竟藏着一丝复杂的松动。

“臣女有罪,方才在朱雀大街上,”女子的声音清越如笛,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锋芒,“臣女自称沈清辞,实为玩笑。那日刚从道观下山,见姐姐大婚热闹,一时顽心起了,才闹出这桩误会。”

满朝文武哗然。沈玉薇更是怔住,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——她怎么会突然改口?

太后扶着鬓角的赤金步摇,语气里带着探究:“玩笑?哀家倒没见过拿皇家婚约当玩笑的。”

“臣女知错。”女子叩首时,发间白玉簪轻轻晃动,“臣女实叫沈清婉,只因臣女自幼在道观长大,性子野惯了。家父怕臣女惊扰姐姐,一直不许臣女随意出现在相府,是以京中鲜少有人知晓臣女存在。今日初见姐姐凤冠霞帔的模样,一时认亲心切,才说了糊涂话。适才也是想看看三皇子是否对姐姐真心相待、互相信任,请皇上开恩,免臣女死罪!”

沈敬之猛地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错愕,随即立刻附和:“皇上,小女清婉所言属实!她自小体弱,由玄机子先生教养,且未到订婚年纪万不可下山,也不可对外宣告,否则其福薄而身弱不能承受荣华,会有性命之忧,臣……臣也是为保小女一名,才一直未曾对外提及。”

“沈清婉?”皇帝捻须的手指一顿,“你是说,你本名沈清婉?”

“是。”女子抬首时,脸上已不见之前的凌厉,反倒添了几分少女的腼腆,“臣女沈清婉,小字明漪。姐姐名清辞,小字明若,原是父亲为纪念先母所取。只因臣女常年在外,这名字便渐渐被人淡忘了。”

沈玉薇看着她从容对答,心中疑窦丛生。沈清婉这分明是在给自己台阶下,可为什么?难道她不怕谎言被戳穿?

萧煜忽然上前一步:“既是双生姐妹,为何连母亲遗物都只有你记得清楚?”

沈清婉垂眸道:“姐姐自小在父亲身边长大,锦衣玉食,自然不必记挂这些旧物。可臣女在道观时,唯有这半块玉佩与银簪作念想,日夜摩挲,怎能不记得?”

这话听得人心头发酸。沈玉薇忽然明白,沈清婉这步棋走得何等高明——既承认了“玩笑”,又用身世解释了记忆差异,反倒显得她这个“姐姐”锦衣玉食不知民间苦。

“禀告圣上,臣女有罪!竟不知妹妹遭遇如此艰苦,以为是有人故意冒充阻挠臣女与三皇子的婚礼,才一时唐突,请皇上降罪。”沈玉薇也是借坡下驴,眼前保住丞相府名声以及三皇子名声最重要。

沈清婉转向她,目光柔和得像水:“姐姐莫怪。方才在大街上,是妹妹唐突了。只是看到姐姐与三皇子殿下登对的模样,实在替姐姐高兴。”

这话说得滴水不漏,既捧了萧煜,又给足了沈玉薇面子。萧煜望着沈清婉的眼神,果然少了几分疑虑,多了几分同情。

琴被抬上来时,沈玉薇的指尖仍在发颤。沈清婉抚琴时,她忽然听见对方低声道:“姐姐若弹得生疏,不妨换作画?妹妹记得父亲说过,姐姐的《寒江独钓图》曾被先帝称赞。”

沈玉薇猛地抬头,撞进她含笑的眼眸。那眼神里没有嘲讽,反倒像是一种……提点?

“够了!”皇帝忽然拍案,“不必再考较了。沈爱卿既有双生女,便是天意。三皇子,你可愿同时迎娶沈清辞与沈清婉?”

萧煜看了看沈玉薇,又看了看沈清婉,终是躬身领旨:“儿臣,遵旨。”

沈玉薇望着沈清婉转身时飘起的月白裙角,忽然懂了。她不是认输,是换了种方式将两人都捆在了这桩婚事里。从今往后,她们既是姐妹,又是情敌,这场较量,才刚刚开始。

三日后跨进皇子府时,沈玉薇的石榴红嫁衣与沈清婉的翡翠绿嫁衣交相辉映。交杯酒碰在一起的刹那,沈清婉忽然凑到她耳边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姐姐,你说,若父亲当年没把我送走,今日穿这身嫁衣的,会是谁?”

沈玉薇握着酒杯的手指一紧,酒液晃出杯沿,烫得指尖发麻。

窗外的月光碎在地上,像一地断了线的珍珠。她知道,沈清婉的玩笑开得太大,大到足以让她们两人,这辈子都困在这锦绣牢笼里,再也分不清谁是真的赢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