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宸殿的龙涎香浓得压人,苏清寒跪在冰凉的金砖上,额头几乎贴到地面。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“噼啪”的爆鸣声,御史大夫王德全的朝笏重重砸在御案前的白玉阶上,震得她耳鼓发颤。
“陛下!苏清寒身为女子,竟敢屡次剖尸动骨,此乃逆天之举!”王德全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针,每一个字都扎得人耳膜生疼,“如今三起命案,唯有她能‘闻’到什么异香,此等妖异之能,恐是她引邪祟入宫,与凶案脱不了干系!”
苏清寒指尖攥紧了袖中的桑皮纸拓片,粗糙的纸边硌得掌心发疼。她能想象到殿外朝臣们的目光,有质疑,有鄙夷,或许还有几分看好戏的冷漠。大理寺卿周明远的声音很快响起,带着几分急切:“陛下明鉴!苏清寒出身医家,验骨之术乃家学渊源,绝非‘妖异’。且她已找出三死者与玉莲教的关联,正是查案的关键!”
“关键?”王德全冷笑一声,脚步声从御案前传来,停在苏清寒身侧,“一个能与尸骨‘通感’的女子,若她本身就是玉莲教余孽,岂不是引狼入室?”
苏清寒终于抬头,目光撞上御座上那道明黄身影。武皇的手指摩挲着御案上的玉如意,指尖的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她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周卿,王德全所言并非无稽。苏清寒,你暂居大理寺偏院,不许外出,待查得眉目再做定论。”
没有定罪,却也没有信任。苏清寒垂首应“是”,起身时膝盖已被金砖冻得发麻。走出紫宸殿时,廊下的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,凉得她一个激灵,袖中拓片上的莲花纹路,仿佛也跟着发烫。
大理寺偏院是处闲置的旧屋,门窗上的漆皮都已剥落。小吏送来被褥时,顺带抱来一摞积灰的卷宗;是周明远特意嘱咐给她的玉莲教旧档。苏清寒擦去案上的灰尘,点燃烛火,一页页翻看起来。纸页泛着陈旧的霉味,指尖划过“玉莲教圣女苏玉莲”的条目时,她忽然顿住。
那是幅工笔肖像,女子梳着双环髻,眉眼弯弯,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。苏清寒凑近烛火,心脏猛地一跳,原来画中女子的眉骨弧度、眼角的泪痣位置,竟与镜中的自己有七分相似!她伸手抚上画纸,指尖触到油墨勾勒的眉眼,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指尖爬上来,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。
“这画像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莲佩,那玉佩上的莲花纹路,与画中女子发间的簪花一模一样。
“苏娘子可知,为何你与苏玉莲如此相像?”
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,苏清寒猛地抬头,只见一个身着玄色道袍的男子站在门口。他腰间挂着枚鎏金令牌,上面刻着“司天监”三字,墨发用木簪束起,发梢沾着些微雨珠,身上带着股淡淡的檀香,与偏院的霉味截然不同。
“你是何人?”苏清寒下意识地攥紧了案上的卷宗。
男子走进屋,目光落在她的左肩,方才翻卷宗时,襦裙滑落,露出了肩头那枚淡红色的朱砂痣。他的指尖悬在痣上方一寸处,却没有触碰,语气笃定:“司天监少监谢无咎。此痣乃玉莲教圣女专属印记,你是苏玉莲的直系后裔。”
苏清寒猛地扯紧衣领,心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:“一派胡言!我出身医家,与玉莲教无涉!”
“是吗?”谢无咎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符,符面上刻着复杂的纹路,“骨蚀香是百年咒怨所化,唯有苏氏血脉与通灵者能感知。你若不信,可闻闻这铜符。”
苏清寒迟疑着凑近,鼻尖立刻萦绕上那缕熟悉的冷香,这比之前更清晰,带着腐朽的梅香,却又裹着丝檀香的暖意。她猛地后退,撞在案角,卷宗散落一地:“这……这是为何?”
“因为你身上流着苏玉莲的血。”谢无咎收起铜符,语气沉了几分,“王德全背后是关陇集团,他们视玉莲教为异端,若知晓你的血脉,必会对你下杀手。陛下命我带你去玄都观,名为协助查案,实则是护你周全。”
苏清寒看着散落的卷宗,画像上的眉眼与自己重叠,肩头的朱砂痣仿佛还在发烫。她虽不信什么咒怨秘术,可眼前的证据、鼻尖的冷香,都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。
玄都观坐落在洛阳城外的半山腰,石阶上长满了青苔,踩上去湿滑得很。谢无咎将她引到一处名为“静心院”的院落,院中有棵老槐树,枝繁叶茂,廊下挂着黄色的驱邪符咒,风一吹,符咒发出“哗啦”的声响。门窗边缘泛着极淡的青色光晕,苏清寒伸手去碰,指尖触到一层无形的屏障,凉得像冰。
“此后你便住在此处,衣食会有人送来。”谢无咎递过一套干净的襦裙,“只是有一事——未得我允许,不可出院。”
“这与囚禁何异?”苏清寒皱眉。
谢无咎拿出之前那枚铜符,符面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微光:“此乃‘结界符’,你若踏出院门,符便会触发警示。届时不仅你有危险,查案也会功亏一篑。”他的语气没有波澜,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,“苏娘子,眼下唯有此处能保你安全。”
苏清寒接过襦裙,指尖触到布料的柔软,心中却满是疑虑。当晚,她躺在床上,忽然闻到院外传来一缕冷香。她起身开窗,只见谢无咎站在老槐树下,双手结印,口中默念着什么。槐树叶上的露珠顺着叶脉滚落,落在他掌心时,竟凝成了淡青色的光点,缓缓飘向院外,像是在驱散什么看不见的东西。
冷香渐渐散去,谢无咎转身,目光恰好与窗口的苏清寒相撞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微微颔首,便转身回了观内。苏清寒关上车窗,指尖还残留着窗口的凉意,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,谢无咎为何要护着她?苏玉莲的咒怨又藏着怎样的秘密?而她肩上的朱砂痣,又将把她引向何方?
烛火摇曳中,她摸到枕下的玉莲佩,玉佩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,像是在无声地提醒她,这场与百年前的纠葛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