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爱妃今日，处置得……甚是公允。”

萧彻的声音不高，低沉地回荡在刚刚经历了一场闹剧、此刻显得有些空旷的暖阁里。那语气，听不出是褒是贬，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陈述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隔岸观火的疏离感。每一个字，都像带着无形的冰刺，扎在沈清漪的耳膜上。

沈清漪的心脏在那一瞬间骤然紧缩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，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拍。她猛地抬起眼，撞进萧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。那里面没有温度，只有一片幽暗的寒潭，清晰地倒映着她自己看似平静、实则瞬间绷紧的身影。

公允？

他是在夸她？还是在试探她？

他是否已经看穿了她借刀杀人的把戏？是否察觉了她对苏晚晴那刻意为之的“仁慈”背后隐藏的冰冷算计？

无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在沈清漪脑海中窜过，带来一阵尖锐的寒意。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瞬间渗出的冷汗。不行！绝不能在他面前露出破绽！

几乎是本能地，沈清漪脸上血色瞬间褪去，又在她强大的意志力下强自镇定下来，迅速染上一层恰到好处的、被夫君“肯定”后的羞涩红晕。她垂下眼帘，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，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，却又努力维持着恭谨与温顺：

“殿下谬赞了。臣妾……臣妾只是依宫规行事，不愿见姐妹们因些许误会失和，伤了东宫体面。”她将一切都归结于规矩和体面，这是最安全、最冠冕堂皇的理由。

然而，萧彻并未因她这滴水不漏的回答而移开目光。他反而上前一步。玄色的蟒袍带着一种迫人的威压感，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。他身上那熟悉的、清冽的龙涎香气混杂着淡淡的墨香，如同无形的牢笼，将沈清漪困在其中。

沈清漪的身体瞬间僵硬！前世被背叛、被赐死的冰冷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，让她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后退逃离的冲动！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和恐惧，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！她死死咬住舌尖，口腔里再次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，才勉强压制住身体的颤抖。

萧彻的气息迫近，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。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，细细描摹着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变化——那瞬间褪去的血色，那强自镇定的红晕，那睫毛的微颤，甚至那被她死死咬住的下唇留下的浅浅齿痕。

“是吗？”萧彻的声音更低了，几乎带着一丝耳语的错觉，却字字清晰，敲打在沈清漪紧绷的神经上，“孤怎么觉得……”

他微微俯身，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廓。

“爱妃似乎对苏氏，格外‘关照’？”

轰——！

沈清漪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！他果然察觉了！他直接点破了！

那句“格外关照”，如同淬毒的利箭，精准地射向她竭力隐藏的核心！是试探？是警告？还是他已经洞悉了她的复仇之心？

巨大的恐慌和冰冷的恨意在她胸腔里剧烈冲撞，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碎！她猛地抬起头，再也无法维持那温顺的伪装，眼神中充满了真实的震惊与难以置信，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冤枉的委屈和愤怒：

“殿下此言，令妾身惶恐！”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，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颤抖，“苏妹妹性子柔顺怯弱，初入宫廷，无依无靠。臣妾身为太子妃，多加照拂本就是分内之责！今日之事，李姐姐性子急躁，苏妹妹受了委屈，臣妾只盼她们日后能和睦相处，何来‘格外关照’之说？若殿下觉得臣妾处置不当，或是对苏妹妹的照拂逾矩了，还请殿下明示！臣妾定当谨遵殿下教诲！”

她一口气说完，胸膛微微起伏，眼眶甚至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。这番话，半真半假。惶恐是真，震惊是真，委屈和愤怒也是真——只不过这愤怒不是源于被冤枉，而是源于被仇人如此近距离地质问！她巧妙地利用了“职责所在”和“委屈”这两个点，将问题反抛了回去，同时示弱（惶恐、委屈），完美契合了她今生塑造的“温顺”人设，也掩盖了那一瞬间无法控制的真实情绪。

萧彻紧盯着她的眼睛，似乎想从那微微泛红的眼底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假。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，近到沈清漪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瞳孔中自己略显苍白的倒影，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峰，以及那紧抿的、线条冷硬的薄唇。

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，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。

许久，萧彻的唇角，忽然勾起一抹极淡、极冷的弧度。那笑意，未达眼底，反而更添了几分寒意。

“爱妃思虑周全，何错之有？”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，仿佛刚才那充满压迫感的质问只是沈清漪的错觉。但那双眼睛，依旧锐利如鹰隼，牢牢锁着她，“只是……”

他顿了顿，目光在她脸上逡巡，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。

“孤近来觉得，爱妃似乎与从前……有些不同了。”

说话间，他缓缓抬起手，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，朝着沈清漪的脸颊伸来。

这个动作，让沈清漪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！

前世，他也有过这样温柔的动作。在她为他挡箭受伤时，在她初次怀孕喜悦时……那些曾让她心醉神迷的触碰，此刻却如同毒蛇的信子，带着致命的威胁！

恨意如同火山般在心底爆发！她几乎无法控制那股想要狠狠拍开他手的冲动！

在萧彻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脸颊肌肤的前一刹那，沈清漪的身体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——她极其轻微地、几乎是难以察觉地，偏头躲开了！

这个细微到极致的抗拒动作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，瞬间在两人之间激起了千层浪！

萧彻的动作骤然僵在半空！他眼中的那点探究和审视，瞬间被一种冰冷的、如同实质般的锐利所取代！那目光，不再是看自己的妃子，更像是在看一个充满威胁的、不可控的敌人！

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。暖阁内落针可闻。

沈清漪的心沉到了谷底！她知道，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！这个下意识的躲避，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暴露她内心的抗拒和……恨意！

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，猛地垂下头，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懊悔：“殿下恕罪！臣妾……臣妾方才失仪了！臣妾只是……”她急切地想找一个理由，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
“无妨。”萧彻收回了手，声音听不出喜怒，但周身散发的气息却更加冰冷迫人。他没有再看沈清漪，目光转向窗外，声音平淡无波，“爱妃受惊了，好生歇着吧。”

说完，他不再停留，转身大步离开了暖阁。那玄色的背影，挺拔依旧，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寒意。

沈清漪独自站在原地，看着那消失在门口的背影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，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。她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萧彻对她的疑心，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。她与他之间，那层薄薄的、名为“夫妻”的伪装，已经被她自己亲手撕开了一道裂痕。

这裂痕之下，是深不见底的恨意与猜忌的深渊。

接下来的日子，东宫表面看似恢复了平静。李良娣被禁足，苏晚晴闭门思过，沈清漪依旧“温顺贤德”地打理着宫务。

然而，暗地里的波涛却更加汹涌。

萧彻对她的态度，变得极其微妙。他不再像初时那般带着审视的疏离，反而开始“施恩”。

他会突然驾临她的寝殿，赏赐下价值连城的珠宝玉器，目光却锐利地观察着她接到赏赐时的每一丝表情变化。他会“心血来潮”地留宿，在她侍寝时，那带着探究和审视的目光，如同冰冷的蛇，在她身上一寸寸游移，让她如芒在背，全身僵硬。每一次触碰，都让她如同置身冰窖，前世被背叛的痛苦和被赐死的绝望疯狂交织，让她几乎无法维持那虚假的温顺迎合。

萧彻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和抗拒。他并未点破，只是眼神愈发深邃难测，那探究的欲望也愈发强烈。他似乎对她身上这种矛盾的气质——表面的温顺恭谨与眼底深处那难以磨灭的冰冷倔强—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这兴趣中，掺杂着一丝被挑战的征服欲，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异样的波动？

而对沈清漪而言，每一次与萧彻的接触，都是一场酷刑。恨意与扮演的温顺在她体内激烈冲撞，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，几乎要将她撕裂。她必须耗费全部的心力去压制那滔天的恨意，去扮演那个“敬畏夫君”的太子妃。夜深人静时，她常常独自坐在灯下，看着自己因为用力掐握而留下深深指印的掌心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。

与此同时，苏晚晴的反击，也如同蛰伏的毒蛇，在阴影中悄然酝酿。

沈清漪的“格外关照”和萧彻那日益明显的“关注”，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，狠狠刺穿了苏晚晴脆弱敏感的神经。危机感让她坐立不安。她太了解萧彻了，那探究的目光意味着什么，她比谁都清楚！一旦萧彻对沈清漪产生了真正的兴趣，那她苏晚晴，将再无出头之日！

必须除掉沈清漪！必须立刻！马上！

苏晚晴的眼中，闪烁着疯狂而怨毒的光芒。她被困在自己的宫苑里，闭门思过，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毫无办法。她还有忠心的心腹，还有埋在东宫各处的暗线。她要用最狠毒、最无法翻身的罪名，将沈清漪彻底打入地狱！

机会，很快来了。

这日午后，秋日的阳光难得温暖和煦。萧彻处理完政务，不知是出于试探还是别的什么心思，竟“心血来潮”地来到了沈清漪所居的“清漪殿”。

沈清漪接到通传时，心中警铃大作。她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，换上温婉的笑容，亲自迎到殿门口。

“臣妾参见殿下。殿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？”她屈膝行礼，姿态无可挑剔。

萧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，似乎在寻找什么，语气平淡：“路过，进来看看爱妃。”他径自步入殿内。

沈清漪跟在他身后，保持着半步的距离。殿内熏着淡淡的梅香，是她喜欢的味道。萧彻看似随意地在殿内踱步，目光扫过书架、妆台、多宝阁……那目光，与其说是欣赏，不如说是在搜寻着什么。

沈清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她知道他在怀疑，在寻找她“不同”的证据。她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，小心应对着萧彻看似随意的问话，竭力扮演着那个温顺的太子妃。

就在气氛看似缓和、沈清漪刚为萧彻奉上一盏热茶时——

“不好了！不好了！”一个穿着浅粉色宫装、满脸惊惶的宫女，如同被鬼追着一般，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清漪殿！她甚至顾不上行礼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，指着殿外后园的方向，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：

“殿下！娘娘！不好了！后……后园角落里……发现……发现了……巫蛊邪物啊！”

巫蛊？！

这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，瞬间炸响在清漪殿内！

萧彻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，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，烫红了他的手背，他却恍若未觉。他脸上的平静瞬间被一种山雨欲来的阴鸷所取代，眼神锐利如刀，猛地射向那宫女：“你说什么？！”

沈清漪也是心头剧震！巫蛊！在宫廷之中，这是最阴毒、最无法容忍的禁忌！一旦沾上，就是万劫不复！苏晚晴！她果然出手了！而且一出手，就是如此狠毒的绝杀之局！

那宫女被萧彻的目光吓得几乎瘫软，涕泪横流，语无伦次：“是……是真的！奴婢……奴婢刚才去后园角落清理落叶……在……在一棵老槐树下的土里……挖……挖出了一个布偶小人！上面……上面还扎满了针！还……还用朱砂写着……写着……”

她惊恐地看向萧彻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：“写着……写着殿下的名讳和……和生辰八字啊！”

轰——！

仿佛一道惊雷在殿内炸开！

萧彻的脸色，在瞬间变得铁青！一股狂暴的、如同实质般的杀意，从他身上轰然爆发出来！整个清漪殿的温度仿佛骤降到了冰点！

他猛地站起身，高大的身影带着毁天灭地的压迫感，那阴鸷得如同要滴出墨汁的目光，如同两把淬了剧毒的冰锥，狠狠地刺向沈清漪！那眼神里，充满了被冒犯的滔天震怒、被诅咒的极致暴戾，以及……一种冰冷的、如同看死人般的决绝！

“沈、清、漪！”萧彻的声音，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，一字一顿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，“你……好大的胆子！”

沈清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，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！她看着萧彻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眼神，看着他身后闻讯赶来的侍卫和内侍们惊惧的目光，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、眼神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宫女（苏晚晴的心腹）……

她知道，生死攸关的时刻，到了！

苏晚晴，你果然够毒！够狠！

然而，就在这千钧一发、空气都仿佛凝固的窒息时刻，沈清漪脸上所有的震惊、惶恐、难以置信，却在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！
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，和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凛然锋芒！她猛地抬起头，毫不畏惧地迎上萧彻那足以将人凌迟的目光，声音清晰、坚定，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，响彻整个死寂的大殿：

“殿下！”

“妾身冤枉！”

“此等阴毒之物，绝非臣妾所有！”

“有人构陷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