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把我送进宫那天，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给我准备。雨水顺着我的脖颈灌进衣领。

冷的我瑟缩了一下。可他却装没看到，扔给我个破旧的青色包袱。“沈家养你十五年，

如今你兄长需要那荫封的官职，你进宫去，也算报答养育之恩。”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
说不清是雨水太凉还是心冷。我抹了一把脸，打开包袱。

里边只有两件旧衣裳和半块硬的像石头的饼。“咕噜”我肚子叫了一声，

这才想起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。“沈家**是吧？

”我抬头发现老太监正捏着鼻子打量我湿透的衣裙。我有点局促，脚不知道往哪放好。

尽可能的把头低下，这样就看不到我的脸了，这样丢脸丢的少一些。

“浣衣局正缺人手...”我扑通跪下，膝盖砸在石板上生疼。“公公，我会做饭！

”慌乱中，我从怀里掏出两块饼。这是早上我做好准备路上吃的，结果父亲的样子让我心寒，

完全忘记还有这两块饼。“这是我今早做的，您尝尝...”他眉毛挑的能碰到帽檐，

很嫌弃的捏着鼻子。我讨好的笑着把饼凑到他跟前。许是味道很好，

他伸出两根手指拈了块渣，放进嘴里时还皱眉。忽然他眼睛瞪大。“这不是普通的烙饼。

”我赶紧跪着讨好。“这饼里加了蜂蜜喝桂花露，蒸的时候垫了新鲜荷叶。

”“倒是个伶俐的。”“御膳房张总管昨儿还抱怨缺人手，你且去试试。”我连着跪谢，

磕了好几个响头。头肯定肿了。我抱着包袱来到御膳房。这比我想象的大十倍！

二十口灶台排成两排。几十个厨役忙的脚不沾地。我刚进门就被塞了把扫帚。“新来的，

把地扫了！”第一天，我扫了八遍地，洗了五大筐菜，还被烫伤了手背。深夜蜷在通铺角落，

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。我偷偷舔了舔白天藏起来的一捏白糖。这是我在沈府养成的习惯。

我娘说，心里苦的时候就吃口甜的。我品尝着白糖的甜味。现在觉得不苦了。

我每天勤勤恳恳的扫地、洗菜。直到三个月后的冬至！掌勺太监突发痢疾。总管急的直跳脚。

“天爷地奶奶，皇上点名要的寿喜锅，这下完了，都等着砍头吧！”寿喜锅？

我揪着宫裙弱弱的走出来。在众人怀疑的眼光下，我小声说我可以试试。总管怀疑的看着我。

“死马当活马医了，你赶紧做，做不好唯你是问！”我咽了口口水。系上围裙，手都不抖了。

我专心的切羊肉，感觉外界声音都消失了。眼里只有要被切成薄片的肉。

刀锋划过肉质的感觉让我想起小时候偷看娘亲梳头。她的象牙梳子划过长发，也是这样丝滑。

总管抱着拂尘，揣着手点了点头。“还真有两下子。”当我把铜锅端进大殿时，

整个大殿都盈满了香气。我眼角扫到皇帝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，放到生鸡蛋里蘸了蘸。

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的替我捏了一把汗。我从没感觉时间会过得如此之慢。

就在我汗都要滴下来的时候，“赏！”皇帝的一个字让我差点瘫在地上。成功了！

总管狗腿的讨好皇帝。皇帝赏给我五两银子。这足够买二十斤上等面粉了！

那天晚上我喜滋滋的躲在被窝里数钱。突然听见隔壁铺的宫女在哭。我想了想，

摸出白天藏的枣泥糕塞给她。“吃点甜的，心里就不苦了。”说完我自己都愣住了。

都说深宫吃人不吐骨头。走一步是一步吧！万一就真的甜了呢。

可我没想到才许愿这么点时间，就遇到了杀身之祸。开春后的御花园桃树刚结花苞。

那天晚上我捧着新研制的桂花糕往婉嫔宫里送。转过假山，

突然看见于答应带着贴身婢女蹲在婉嫔宫门前。她们像是怕有人发现。

四处张望着看有没有人经过。我下意识躲在太湖石后边。心里真恨自己运气太差。

深宫里遇到这种事，不管好事坏事都基本人无了。

我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她们在往地上铺鹅卵石。还看到那石头上长满了青苔，

还被人泼了一层亮晶晶的油。“小主，这样真能成吗？”婢女的声音都在发颤。于答应冷笑。

“婉嫔那**仗着有孕天天霸着皇上...”于答应突然笑了，压低声音。“太医说了，

她胎像不稳，摔一跤准保...”我捂着嘴后退，这可不兴听啊！该死的。踩到了一根树枝。

当场跳河的心都有了。于答应果然猛地回头。“是谁在那！”我贴着假山大气不敢出，

沿着来时候的路悄摸回去。等差不多安全了。我撒丫子跑得比兔子还快。回到自己的通铺上。

双腿发软。我猛的灌了自己三舀子凉水。抖着手一头扎进御膳房面粉袋里。

假装所有人都看不到我。总管看我不对劲，我说自己早上没吃饭有点虚。

第二天宫里气氛严峻，皇帝很生气。来往的宫女太监小声说婉嫔小产了。我心里扑腾扑腾的。

表面还得假装很惊讶迎合。正在揉面的手都有点抽筋。我该去告发吗？我不敢啊！

我觉得自己告发不高发的都快死了。我只是个被父亲送进来讨好的厨娘！

于答应是太后的侄女。我两眼一闭。感觉自己即将奔赴死亡。没想到来的这么快。三天后。

于答应的贴身宫女锦绣来找我。我正在蒸茯苓糕。锦绣趾高气昂的，

完全没了那天晚上吓破胆的样。掐着我的胳膊往外走，掐得我生疼。“你就是沈知味？

”“于答应点名要吃你做的点心，跟我走一趟吧！”我差点打翻蒸笼。

好说歹说的带上了我做的蒸糕。在去的路上，我瞥见锦绣袖口露出一角的白绫。完了！

这是宫里处置人老法子。经过荷花池时，我看锦绣越走越慢，眼角时不时扫过我。

我梗着脖子，硬着头皮猛地站住，大喊：“姑娘稍等！我想起来有样食材必须现在去取！

”说完不顾锦绣大喊让我站住，飞快的溜回御膳房。我手忙脚乱的掀开锅盖、又打翻盐罐，

最后还一脚踢到水缸上。顾不上脚疼的嘶哈嘶哈的。我打开柜子暗格，

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翡翠白玉羹。这汤我试验了七八次，菠菜汁现榨的，豆腐用内酯豆腐，

刀子蘸了冷水切的。每天重复做，就是等这一天救我命。横着也是死，竖着也是死。

我特意避开锦绣带我去的那条路。绕了一个远路去了于答应的宫里。

生怕半路撞上她不给我走到于答应跟前的机会。于答应看我跪着双手递上来的汤。

踱步踱了半个时辰。我的两条胳膊都已经要碎了。可我知道一旦摔了就直接死了。

于答应用银勺搅着汤，慢悠悠的问我。“这是什么？”“回小主，这是忘忧汤。

”我挺了挺跪的发僵的身子。“奴婢老家说法，吃了能忘记烦心事。”于答应眯起眼。

“你倒是机灵。”她突然把汤碗砸在我脚边。“可本宫最讨厌被人威胁！

”瓷片划过我的手指。血滴在地上，和碧绿的汤混在一起，倒挺像朵荷花。我可来不及欣赏。

重重的磕头。“奴婢不敢！奴婢只是想着...小主近日睡不好，这汤安神！”长久的沉默。

我竟然妄言于答应睡不着，这不是在打她脸说她害死婉嫔孩子心虚吗？该死。

于答应突然笑了。我又把怀里的糕点拿出来，说这是忘忧糕。于答应使劲捏了一块，

瞪着我愤恨的放嘴里嚼了一下。我以为自己要完蛋的时候。于答应又拿起一块糕点，

坐在椅子上吃了起来。我悄**抬头，发现她正嘴里嚼着，眼睛打量我的糕点。嘴里嘟囔着。

“你这做的还真不错。”“以后每天下午申时来给本宫送点心。”我连忙跪着说好。

于答应又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弯下腰。用护甲抬起我下巴。“记住，你从来没去过婉嫔宫门前。

”我下巴窝在她护甲上，使劲点头。我这算逃过一劫吧。回到厨房，整个人已经瘫软了。

生无可恋的坐在灶台旁发呆，拿着舀子灌自己凉水喝。透心凉。爽啊。死里逃生又惊险又爽。

不过我不希望再爽了。灶膛里的火苗一跳一跳，我恍惚的以为自己还在沈府。

突然有人拍我肩膀。我吓得尖叫出出声。“知味姐姐怎么了？”是小宫女阿箬。

她好奇的看着我手背的伤。“呀，怎么受伤了，我给你包扎一下。”我丢魂似的，

抽出手藏起来，使劲摩挲。嘴里说着没事。但还真的有点疼。阿箬强把我的手拉出来，

用帕子包扎。我突然想问她。“阿箬，如果...如果知道件要命的事，该不该说出来呢？

”阿箬眨着圆眼看我。“我娘说，在宫里想活的久，就得当聋子哑巴。”她凑近我耳朵。

“上个月扫地的翠柳，就是多嘴说了句李美人的胭脂像猴**，第二天就掉井里了。

”我打了个哆嗦。想到锦绣带我走的花园里那条河，就浑身冒冷汗。当晚我做了噩梦。

梦见满地是血。血里泡着个婴儿......我尖叫着惊醒。发现自己还在案台上，

月光照进来，在漆黑里散开一片光晕。我鬼使神差的爬起来和面，还得给卯时的王爷做早餐。

揉着揉着，眼泪就掉下来。跟着活进了面团里。我心想反正盐也是咸的，不妨事。

只要我不说，谁知道我哭面团里了。这个杀不了头！日子心惊胆战的过。容贵妃被禁足那日。

整个御膳房都在窃窃私语。“听说在于答应屋里搜出了婉嫔的珠花..”“才不是呢，

是皇上在长春宫发现了带血的鹅卵石...”我埋头切菜，刀快得只见残影。我心只有切菜！

菜菜菜！突然总管急匆匆跑来："知味，贵妃点名要你去做菜！"“嘶..”菜刀切到了手。

...长春宫里死气沉沉。容贵妃歪在榻上。脸色比身上的月白衫子还白。见我进来，

她抄起茶盏就砸过来。“贱婢！是不是你告的密？”瓷片擦着我额角飞过，**辣的疼。

“扑通”我熟练的跪地上。“奴婢只是御膳房不知名的小菜板，谁都能切两刀，

不知贵妃所言何事，但如果贵妃愿意的话，奴婢愿把昨日新研究出的菜谱做出来献给娘娘。

”“菜谱？”容贵妃气笑了。“本宫现在吃得下吗！”她声音尖利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

帕子上沾了血丝。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。但小命要紧，随便说点无关的事，

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。我忍着浑身发抖，大着胆子抬头。“娘娘咳血，可是肺热？

奴婢会做润肺的...”“滚！”容贵妃使劲咳嗽。我哪顾上她。连滚带爬的就要跑。

身后传来容贵妃摔东西的声音。“做不好本宫剥了你的皮！”真要命！假装听不到都不行。

我一溜烟的跑回御膳房。猛灌自己凉水。早晚不是死在他们手里，就是死在这凉水手里。

我深呼吸。平复了一下心情。撸起袖子开始和面。我在长春宫的小厨房忙活了两个时辰。

终于站直身子擦了擦汗。...我跪在容贵妃殿里。当四季平安宴摆上桌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