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一步一莲画为祷》里面的内容这本小说是旖澜听雨出的,主角是莲生苏砚,主要讲述的是:门被推开。苏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僧袍,身形依旧清瘦笔挺。然而,莲生一眼就看到了不同。他的脸色比平时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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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砚静静地看着她写下的字,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——委屈、愤怒、不解,还有那无法言说的、隐秘的悸动。他的眼神没有闪避,反而更加沉静,如同月光下深不可测的寒潭。
“莲生,”他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她的心上,“我看到的,非只是画。”
他微微倾身,目光灼灼,仿佛要望进她灵魂的最深处。
“是山水。是你心中的山水。”
“是孤峰绝顶,傲雪凌霜,无人处独绽的梅魄。”
“是深谷幽兰,生于磐石之侧,汲寒泉而生的清骨。”
“是那险峰之下,云锁雾绕,却终不肯断绝的一线生机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千钧,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共鸣,“那山水里,有你的痛,你的执,你的不甘,你的……孤勇。”
莲生浑身剧震,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。她猛地抬起头,撞进苏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。那里面没有情欲,没有狎昵,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,一种洞悉万物本质的了然,一种……痛她所痛的共鸣。
原来他看到的,从来就不是纸上简单的墨痕!他看到的是她!是那个被禁锢在病弱躯壳和无声世界里、灵魂却在笔下山水间纵情呐喊、挣扎、甚至燃烧的自己!
他懂!他竟然真的全都懂!
巨大的冲击如同汹涌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长久以来筑起的心防,那层用以抵御世间不解和怜悯的坚硬外壳,在这一刻被这直抵肺腑的“懂得”击得粉碎。委屈、辛酸、孤独、被理解的狂喜、还有那灭顶般的羞惭……无数种情绪在她胸中激烈地冲撞、沸腾,最终化为滚烫的洪流,冲破了所有的堤坝。
眼泪,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。不是啜泣,而是无声的、汹涌的决堤。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滚落,迅速浸湿了衣襟。她死死咬着下唇,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呜咽,身体却因这无声的恸哭而剧烈地颤抖着,如同风中残烛。
苏砚静静地坐在那里,看着她汹涌的泪水。他没有出言安慰,没有递上帕子,甚至没有动一下。他只是看着她,目光沉静而包容,如同沉默的山峦接纳着倾泻而下的暴雨。那眼神仿佛在说:哭吧,所有的痛,所有的孤寂,都哭出来。
窗外,雨声不知何时变得绵密而悠长,敲打着屋檐和窗棂,仿佛天地也在为这无声的悲恸伴奏。
不知过了多久,莲生汹涌的泪水才渐渐止歇,只剩下身体微微的抽噎。她抬起手,用袖子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,眼中还带着水光,却比之前清亮了许多,像是被泪水洗去了尘埃。
她拿起那块被泪水沾湿了一角的木板,炭条在湿痕旁用力写下,字迹带着一种宣泄后的坚定:“为何?”
她抬起眼,直视着苏砚,将木板举到他面前。那两个字,凝聚了她所有的困惑——为何你能看见?为何是我?为何……要承受这些?
苏砚的目光落在那两个沉重的字上,又缓缓抬起,望向窗外连绵的雨幕。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,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。
“佛说,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,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。”他的声音悠远,如同穿过雨雾传来的梵钟,“人心如镜,本可照见万物。只是红尘万丈,尘埃厚重,蒙蔽了灵台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转回莲生脸上,带着一种深沉的探究,“你的画……不同。你以血为墨,以命为笔,画的是心魂所系,是剥落了尘世伪装的‘真’。那山水,是你心镜所映,纤尘不染,故而……我能看见。”
他的话语如同揭开一层朦胧的面纱,莲生心头剧震。以血为墨,以命为笔……原来他早就看穿了她这具残躯油尽灯枯的真相!那渡口咳出的血,昨夜喷溅的血,在他眼中,竟成了她画中最浓烈、最绝望也最纯粹的底色!
“至于‘为何是你’……”苏砚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喟叹,“或许,是劫。亦或许……”他深深地看着她,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,直视那在山水间燃烧的灵魂,“是渡。”
渡?
莲生怔怔地看着他。他是说,她的出现,是他修行路上的劫难?还是说……他竟是来渡她的?渡她这残破的躯壳和困顿的灵魂?
苏砚没有解释更多。他站起身,走到桌边,提起粗陶壶,倒了一杯温水,递到莲生面前。动作间,僧袍的袖子微微滑落,莲生眼尖地瞥见他手腕内侧靠近袖口的地方,一道深红的、微微肿胀的棱痕一闪而过——那是戒尺留下的印记。
她的心再次狠狠一揪。
“莫再思虑。”苏砚将水杯放在她手边,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养好身子,是眼下唯一要务。”他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没有停歇迹象的雨,“这雨,怕是要下上几日。寺中清静,正好养病。药,我会按时送来。”
说完,他不再停留,转身走向门口。拉开门时,一股带着湿冷雨气的风灌了进来,吹动了他灰白的僧衣下摆。
莲生望着他消失在门外雨幕中的清瘦背影,又低头看了看手边那杯温热的清水,还有自己写在木板上那个沉重的“渡”字。劫?渡?她不知道。唯一清晰的是胸腔里那份沉甸甸的、混杂着痛楚与莫名悸动的感知,以及那挥之不去的、戒尺留下的红痕。
雨,不知疲倦地下着,将云归寺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。寮房内药味弥漫,莲生靠着床头,听着窗外单调的雨声,心绪如同檐下汇流的水线,纷乱难平。身体依旧沉重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痛,但苏砚那番直指本心的话语,却像一束强光,穿透了长久以来包裹着她的孤独迷雾。
原来,她并非无人能懂。
这个认知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暖,在她冰冷的心底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接下来的几日,成了单调而苦涩的循环。每日三次,那碗浓黑如墨、散发着刺鼻苦味的药汁会准时被送来。有时是小沙弥明心,更多的时候,是苏砚亲自端着药碗出现。
他每次来去都很安静。放下药碗,看着她喝下,偶尔会询问一两句身体的感受,目光沉静地在她脸上停留片刻,仿佛在确认药效。莲生写字问他戒律院的事,问他手上的伤,他总是用一句“无妨”或“已过去”轻描淡写地带过,将话题引回她的病情。那份刻意的疏离和沉默的守护,像一层无形的屏障,隔开了寮房外可能的窥探与非议。
莲生只能从明心偶尔闪烁其词的只言片语中,拼凑出一点模糊的信息:戒律院的玄苦师叔确实严厉,那日的责罚……不轻。寺里似乎也有些微词,但都被方丈大师压了下去。方丈只道:“苏砚自有因果,他人莫妄议。”这话语里,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玄机。
莲生的身体,在这苦药的摧残和卧床的静养下,似乎真的有了些微起色。胸口的憋闷感减轻了些许,咳血的次数也少了。只是精神依旧萎靡,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。她倚在床头,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帘,思绪却常常飘到那间后山禅房。
那满墙悬挂的她的画……此刻在烛光下,会是何种景象?他是否又在对着那些画,续写她心中的山水?那崩断的佛珠,散落满地,他又该如何收拾那残局?那句“焚成烟霞”的话,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,日夜灼烫着她的心。
这日午后,雨势稍歇,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浸透了水的灰布。莲生刚服下药不久,正靠在床头昏昏欲睡。寮房的门被轻轻叩响。
“女施主?”是明心压低的声音。
莲生示意他进来。小沙弥推开门,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兮兮的兴奋,怀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。
“女施主,您看!”明心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好的小包,小心翼翼地打开。
里面是几样简陋的画具:一支用秃了毛的旧笔,一小块残墨,还有一小叠粗糙的草纸。
“我看您总望着窗外发呆,”明心把东西放到莲生手边,小声道,“想着您是不是想画画了?这是我从库房角落里找出来的,师兄们抄经用剩下的,虽然不好,您……您凑合着解解闷?”
莲生看着那几样简陋的画具,眼睛蓦地亮了起来。一股久违的渴望从心底涌起,瞬间驱散了病中的萎靡。她感激地对着明心用力点头,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喜。
明心见她高兴,也咧嘴笑了:“那您画着,我帮您看着门!”他机灵地跑到门边,将门虚掩上,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后,像个小门神。
莲生迫不及待地拿起那支秃笔,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。她蘸了点清水,在粗糙的草纸上试了试笔锋。笔尖虽然分叉,墨色也淡而发灰,但足够了。
她闭上眼,深深吸了一口寮房内带着霉味和药味的空气。很快,那片熟悉的山水在心湖中清晰地浮现出来。不再是渡口摊前为换取药钱而画的、稍作掩饰的寻常景致,而是她魂牵梦萦、承载了所有隐秘心事的秘境——那座曾被血迹模糊的孤峰,峰顶她梦中点染又被抹去的红梅,峰后幽深险峻的峡谷,谷底蜿蜒的浅溪,溪畔石缝里顽强生长的兰草……还有峡谷尽头,那片被重重云雾封锁、她从未真正画出来过的未知之地!
笔尖落下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。线条在粗糙的草纸上艰难地延伸,勾勒出奇崛的山势。墨色淡而灰,却奇异地呈现出一种风雨侵蚀后的沧桑质感。她画得极慢,每一笔都仿佛在压榨着所剩不多的精力,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她沉浸在画境之中,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。当她终于勾勒出峡谷尽头那片翻滚的云雾时,笔尖顿住了。那片云雾之后是什么?是她不敢触及的深渊?还是……一线微光?
她犹豫着,笔尖悬在纸上,迟迟无法落下。
“此处,”一个低沉平和的声音忽然在安静的寮房里响起,近在咫尺,“云海翻涌,其下或有断崖千仞,亦或……别有洞天。”
莲生悚然一惊,猛地抬头。
苏砚不知何时已站在榻边,无声无息。他大概刚来不久,手中还端着一碗新煎好的药,正静静地看着她笔下的草纸。他的目光专注,越过她瘦削的肩膀,落在那片未完成的云雾上。
“执念如锁,锁住心门,亦锁住前路。”苏砚的声音很轻,如同自语,又像是在点化画境,“笔落处,或见深渊,或见桃源。不落笔,心魔自困,永在云外。”
他的话,像一把钥匙,猝然打开了莲生心中那道无形的锁。是啊,她怕什么?怕那片未知是她生命的绝境?可困在云雾之外,与坠入深渊又有何异?不落笔,那心魔般的未知就永远横亘在那里,日夜啃噬着她的魂魄!
一股孤勇之气骤然从心底腾起!她不再犹豫,手腕用力,秃笔的笔尖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,狠狠地刺入那片翻滚的云雾之中!浓淡不一的灰色墨痕在纸上纵横交错,撕开混沌!
笔走龙蛇,气势凌厉!不再是小心翼翼的勾勒,而是带着一股宣泄般的、开天辟地的力量!灰暗的墨色在纸上奔涌,时而如怒涛裂岸,时而如巨斧劈山!粗粝的草纸几乎承受不住这狂放的笔力,发出不堪重负的沙沙声。
一片惊心动魄的景象在她笔下诞生:云雾被狂暴的笔锋撕开,显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!谷壁陡峭如刀削斧劈,嶙峋的怪石如同地狱探出的獠牙,狰狞地指向幽暗的谷底。谷中罡风呼啸,仿佛能听到那令人心悸的风声!整幅画的气韵陡然一变,从之前的幽深孤绝,瞬间化为一片令人窒息的、充满毁灭气息的险恶绝境!
最后一笔落下,莲生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,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,身体晃了晃,几乎握不住笔。胸腔里气血翻涌,喉头腥甜上涌,她强行咽下,脸色已是一片死灰。
她喘息着,看着自己笔下这惊世骇俗的“深渊”,眼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。这就是她命运的真实写照吗?一片死寂的绝地?
“好。”苏砚的声音再次响起,依旧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将莲生从绝望的泥沼中猛地拉出。
莲生愕然抬头,不解地看着他。好?这狰狞的深渊,好在何处?
苏砚的目光并未离开画纸,他伸出手指,虚虚点向那深渊裂谷最幽暗的底部,那被浓重墨色几乎吞噬的地方:“绝处,方见真颜色。你看——”
莲生顺着他的指尖,凝神细看。
在那片几乎被忽略的、浓得化不开的墨黑谷底深处,借着草纸粗糙的纹理和墨色微妙的浓淡变化,她竟隐约看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、与周围死黑截然不同的东西!那是她下笔时,笔锋无意识带过、留下的一抹极其淡薄的灰白留痕!那留痕极小,极淡,如同一点微弱的萤火,被无边的黑暗包裹着,却又倔强地存在着,没有被彻底湮灭!
“心火未绝。”苏砚的声音低沉而笃定,如同暮鼓晨钟,敲在莲生濒死的心上,“纵是阿鼻地狱,亦有地藏菩萨。这点微光,便是你魂魄深处……不肯俯首的禅意。”
莲生浑身剧震,如同被一道电流贯穿!她死死盯着谷底那一点微不可查的留白,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。原来……原来她心底深处,竟还藏着这样一点不肯熄灭的火种!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!却被他一语道破!
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酸楚席卷了她。她猛地抬头看向苏砚,想从他眼中寻找答案。却见苏砚的目光已从画纸上移开,落在了她脸上。那眼神深邃依旧,却不再仅仅是悲悯。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莲生从未见过的、极其复杂而浓烈的情绪——有对她笔下深渊的震撼,有对那点微光的激赏,有对她此刻脆弱模样的怜惜,还有一种……近乎于同病相怜的痛楚?仿佛他也在那片深渊里,看到了他自己无法挣脱的某种东西。
这复杂的目光只持续了一瞬,快得让莲生以为是错觉。苏砚已迅速垂下眼帘,恢复了惯常的沉静。他端起那碗早已凉透的药,递到她面前,声音平稳无波:“药凉了,趁温喝了吧。”
莲生接过药碗,指尖冰凉。浓重的苦涩气味再次弥漫开来,她却仿佛失去了味觉。她机械地端起碗,将冰凉的药汁灌入口中。这一次,那苦味似乎不再灼烧喉咙,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令人清醒的凉意,一路沉入肺腑。
她放下空碗,目光再次落回那张草纸上。狰狞的深渊依旧触目惊心,但谷底那一点微弱的留白,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,在她死寂的心湖中,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涟漪。
药碗空了,那股冰凉的苦涩沉甸甸地坠入腹中,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清明。莲生靠在床头,目光却牢牢锁在草纸上那片被她亲手劈开的深渊上。谷底那点微弱的留白,如同苏砚话语里投下的星火,在她死寂的心湖深处,固执地燃烧着,驱散着浓稠的绝望。她反复摩挲着那张粗糙的纸,指尖感受着墨痕的凸起与凹陷,仿佛触摸着命运狰狞的沟壑,也触摸着那一点不肯熄灭的微光。
寮房内光线愈发昏暗,窗外的雨声似乎也疲倦了,变得稀疏而绵长。莲生感到一阵深沉的困倦袭来,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。她缓缓滑入薄被之中,草纸被她紧紧攥在胸前,那点微光仿佛带着微弱的暖意,熨帖着冰凉的掌心。意识沉浮,很快便被无边的黑暗吞没。
这一次的沉睡,不再是一片混沌的虚无。梦境变得异常清晰而沉重。
她又一次站在了那幅巨大深渊的裂谷边缘。罡风如同实质的刀锋,割裂着她的皮肤和魂魄,发出凄厉的呼啸。脚下的岩石冰冷而湿滑,仿佛随时会崩裂。谷底深不可测,只有永恒的黑暗翻涌,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。她感到彻骨的恐惧,身体摇摇欲坠。就在这万念俱灰的刹那,谷底深处,那一点微弱的留白处,竟真的亮起了一簇极其微小的、跳动的火苗!金红色,脆弱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灭,却在无边的死寂黑暗中,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、不屈不挠的生命力!
那火苗微弱的光,穿透了厚重的黑暗,竟隐隐勾勒出一些模糊的轮廓!不是狰狞的怪石,而是……线条?极其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线条!像是……画案的边缘?是……木头的纹理?是……一只悬在空中的、修长的手,指节分明,正执着一支饱蘸浓墨的笔?!
莲生猛地瞪大了眼睛,心脏狂跳!她想看得更清楚,想看清那只手,想看清那支笔!可那光太弱了,周围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,瞬间将那点轮廓吞噬!只有那簇微弱的火苗,还在顽强地跳动着,像一颗不肯屈服的心脏。
“谁?!”她在梦中无声地呐喊,身体猛地一挣!
“咳咳……咳咳咳……”剧烈的呛咳如同汹涌的浪潮,瞬间将她从梦境深渊的悬崖边狠狠拽回!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,每一次抽气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。那股熟悉的、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再次汹涌上涌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、都要灼热!
莲生猛地从榻上弹起,身体弯成一张痛苦的弓,双手死死捂住嘴,却阻挡不住那股汹涌的力量。
“噗——!”
一大口滚烫粘稠的液体喷溅而出!不是暗沉发黑,而是刺目惊心的、近乎妖异的鲜红!如同泼洒的朱砂,狠狠砸在身前盖着的薄被上!那鲜红迅速洇开,在灰白的被面上绽开一大朵狰狞而绝望的花。
莲生眼前阵阵发黑,金星狂舞,耳中嗡嗡作响,全身的力气仿佛都随着这一口血被抽干殆尽。她甚至来不及感到恐惧,只有一种冰冷的、坠入无底深渊的虚脱感。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,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,急速地飘离。
“莲生!”一声压抑着巨大惊痛的呼唤,如同惊雷般穿透了她濒临涣散的意识。
门被猛地撞开!一道灰白的身影挟着屋外潮湿的冷风,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到榻前!是苏砚!
他一把接住她软倒的身体,触手处是惊人的滚烫和虚软。目光落在被面上那片刺目的鲜红时,他沉静如古井的眼底,第一次清晰地碎裂开惊涛骇浪!那里面翻涌的,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痛楚!
“明心!去请方丈!快!”苏砚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近乎命令的急迫。
守在门外的小沙弥早已吓得面无人色,听到呼喊,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。
苏砚将莲生小心地放平,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,脸色灰败如金纸,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,唇边还残留着触目惊心的血痕。他迅速探向她的脉门,指尖下的搏动细若游丝,杂乱无章,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如同踩在悬崖边缘。
禅房染血的画纸,她笔下惊心动魄的深渊,谷底那点微光……还有此刻她唇边这抹刺目的鲜红!所有的画面在他脑中轰然炸开!她不是在画画!她是在用残存的生命,用滚烫的心血,一遍遍描绘着她灵魂深处感知到的、即将降临的终点!那深渊,就是她为自己预见的坟墓!那点微光,是她不甘的魂魄在发出最后的呐喊!
“不……”一声极低的、破碎的**从苏砚紧抿的唇缝中逸出。他眼中所有的平静彻底崩解,只剩下焚心蚀骨的恐惧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。他猛地撕下自己僧袍相对干净的内衬一角,动作近乎粗暴,用那布片小心翼翼地、却又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颤抖,擦拭着莲生唇边和颈间的血迹。那鲜红沾染在灰白的布料上,如同烙印,灼烧着他的眼睛。
“撑住……”他俯在她耳边,声音低沉而急促,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力量,试图穿透她濒死的昏迷,“莲生,看着我心中的山水!看着我!”
就在这时,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须发皆白、面容清癯的方丈大师匆匆踏入寮房,身后跟着同样面色凝重的玄苦师叔(戒律院首座)和寺中通晓医理的慧明师父。
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混合在一起,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,令人窒息。
方丈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榻上气息奄奄的莲生身上,又扫过被面上那片刺目的鲜红和苏砚手中染血的布片。他眉头紧锁,眼中是深重的悲悯,却并无惊讶,仿佛早已预见。
“慧明。”方丈声音低沉。
慧明师父立刻上前,替换下苏砚的位置。他的手指搭上莲生的腕脉,凝神细察,眉头越锁越紧。他又翻开莲生的眼皮查看,探了探她滚烫的额头,最后,目光沉重地落在那片血迹上,长长地叹了口气,对着方丈缓缓摇头。
“沉疴入髓,肺腑俱损,心血耗尽……已是油尽灯枯之相。”慧明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无力感,“强弩之末,非药石可及。此乃……天命。”
天命二字,如同冰冷的判决,沉沉地砸在寮房的地面上。
玄苦师叔脸色铁青,目光如电,扫过榻边失魂落魄的苏砚,又看向方丈,沉声道:“方丈师兄!此女身带血光,病气深重,本不该滞留佛门清净之地!如今更是……苏砚他……”后面的话,在方丈平静却极具威压的目光下,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寮房内死一般寂静。只有莲生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,如同风中残烛,随时会熄灭。
苏砚一直低着头,沉默地听着慧明的诊断和玄苦的诘难。他擦拭血迹的手早已停下,那块染血的布片被他紧紧攥在掌心,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。当“天命”二字落下时,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。
他缓缓抬起头。
脸上所有的惊惶、恐惧、挣扎都已消失不见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玉石俱焚般的平静。那平静之下,却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桎梏的决绝火焰。他的目光越过玄苦,越过慧明,直接落在方丈悲悯的脸上。
“方丈。”苏砚的声音异常沙哑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清晰地响在死寂的寮房里,“弟子……请求还俗。”
“苏砚!”玄苦师叔勃然变色,厉声喝道,“你可知你在说什么?!为了一个来历不明、命不久矣的……”
“玄苦!”方丈大师沉声打断了玄苦的怒斥。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苏砚脸上,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,没有惊怒,没有责备,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和深沉的悲悯。他看着苏砚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,看着他紧握染血布片的手,看着他身后榻上那个如同燃尽最后一缕灯芯的女子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良久,方丈长长地、无声地叹了口气,那叹息沉重得如同承载了千钧的重量。
“心执一念,万山无阻。”方丈的声音低沉而悠远,如同古寺的梵钟,敲在每个人的心上,“苏砚,你心中业障,非此寺所能渡。此去……是劫是缘,唯你自知。”
他缓缓抬起手,做了一个无声的、允许的手势。
没有繁文缛节,没有佛门辞令。一个简单的手势,斩断了苏砚与这青灯古佛的最后一丝牵连。
苏砚对着方丈,深深一拜,额头重重触在冰冷的青砖地上。再起身时,额上已是一片青红。他不再看任何人,猛地转身,动作快得如同猎豹。
他一把掀开莲生身上沾染了血污的薄被,没有丝毫犹豫,俯身将她打横抱起!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,又烫得像一块烙铁,软软地靠在他怀里,头无力地垂落在他臂弯。
“苏砚!你要带她去哪里?!”玄苦怒喝,上前一步欲拦。
“江南。”苏砚脚步未停,抱着莲生径直向门口走去。他的声音斩钉截铁,带着一种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决然,“寻神医,续命!”
他抱着莲生,大步流星地跨出了寮房的门槛。屋外,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冰冷的细雨。细密的雨丝瞬间沾湿了他的僧衣,沾湿了莲生苍白如纸的脸颊。
“拦住他!”玄苦对着门外闻声赶来的几个年轻僧人喝道。
那几个僧人面面相觑,看着苏砚怀中气息奄奄的女子,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、近乎燃烧的眼神,竟一时无人敢上前。
苏砚抱着莲生,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,穿过细密的雨帘,穿过惊愕的人群,脚步坚定地朝着通往下山的石阶走去。他灰色的僧袍背影在迷蒙的雨雾中,显得孤绝而挺拔,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,又仿佛要劈开这压顶的阴霾。
雨丝冰冷,敲打着古寺的瓦檐,也敲打着每一个沉默僧人的心。方丈大师站在寮房门口,望着苏砚抱着莲生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,双手合十,低声诵念了一句佛号。那声音里,是深不见底的悲悯,与看破无常的寂然。
山道蜿蜒,湿滑的石阶在暮色四合中泛着幽冷的光。苏砚抱着莲生,一步踏出云归寺低矮的山门,便如同踏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身后寺院的轮廓在雨雾中迅速模糊、退去,连同那低沉的诵经声和惊愕的目光,一同被冰冷的雨水隔绝。身前,是望不到尽头的下山之路,以及更远方、被重重烟雨笼罩的、未知的江南。
莲生在他怀中,轻得没有一丝分量,滚烫的额头无力地抵着他的颈侧,每一次微弱而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,拂过他的皮肤。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,每一次都让苏砚的心狠狠揪紧。他收紧手臂,将她抱得更稳,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的石阶上。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,与汗水混在一起,浸透了单薄的僧衣,紧贴在身上,带来刺骨的寒意。但他胸腔里燃烧的那团火焰,却越烧越旺,支撑着他疲惫不堪的身躯,驱动着他不断向前的脚步。
下到山脚,天已彻底黑透。雨势并未停歇,反而更大了些,豆大的雨点砸在泥泞的土路上,溅起浑浊的水花。山脚的驿站早已关门闭户,只有檐下悬挂的一盏破旧风灯在风雨中剧烈摇晃,投下昏黄破碎的光影。
苏砚抱着莲生,站在驿站紧闭的门前,雨水顺着他的发梢、衣角不断滴落。他望着眼前无边的黑暗和雨幕,第一次感到了前路的茫然。夜行山路太过危险,莲生的身体也经不起颠簸。他必须找到一处避雨歇脚的地方,哪怕只是片刻。
目光扫过驿站旁低矮的柴房,门扉破败,虚掩着。苏砚不再犹豫,抱着莲生走了过去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扑面而来。里面堆满了凌乱的柴垛和杂物,角落的屋顶似乎还漏着雨,地上积了一小滩水洼。但这已是唯一的庇护所。
他小心翼翼地将莲生放在一捆相对干燥的柴垛上,脱下自己早已湿透的外层僧衣,拧了拧水,勉强铺在地上,再将她挪上去。做完这一切,他才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,剧烈地喘息着。湿冷的空气包裹着他,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,几乎要将他吞没。
“冷……”一声极其微弱的、如同幼猫**般的声音,在寂静的柴房里响起。
苏砚猛地睁开眼。是莲生!她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呓语,身体蜷缩着,微微发抖。
他立刻起身,凑到她身边。伸手探向她的额头,依旧滚烫得吓人。他环顾四周,这破败的柴房里,连一丝火星都没有。情急之下,他不再顾忌,俯身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自己怀中,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。
冰冷的湿衣贴着他同样冰冷的皮肤,怀中滚烫的躯体却像一块烙铁,灼烧着他的胸膛。这冰火交织的触感,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真实,瞬间击碎了所有刻意维持的疏离与界限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瘦削的骨骼,感受到她微弱的心跳隔着湿冷的衣料撞击着他的身体,感受到她每一次痛苦的、带着血腥味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。
一种从未有过的、混杂着心痛、怜惜、守护与无边恐惧的洪流,汹涌地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名为“戒律”的堤坝。他收紧了手臂,下颌轻轻抵在她被雨水打湿的、散发着淡淡草药和血腥气的发顶,声音低哑得几乎不成调,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温柔:“忍一忍……很快就到江南了……我带你去找最好的大夫……”
怀中的人似乎被这陌生的温度和声音触动,身体微微动了一下,发出一声更深的叹息般的呜咽,如同受伤的小兽找到了最后的依靠,竟无意识地朝他怀里更深地蜷缩进去。
苏砚的身体瞬间僵硬,随即又缓缓放松,将她拥得更紧。他闭上眼,感受着这沉重而滚烫的依偎,听着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,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方破败漏雨的柴房,和怀中这具正在急速流逝着生命的躯体。前路未卜,劫数深重,但他心中却异常平静。业火焚尽,他已然赤足踏上了这条荆棘之路,再无回头之念。只愿这残存的体温,能护住她心谷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微光,熬过这漫漫长夜。
柴房外,风雨如晦。
不知过了多久,怀中的莲生似乎安静了些,呼吸虽然依旧微弱,却不再那么急促痛苦。苏砚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,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上眼皮。就在他意识朦胧之际,一阵极其轻微的、不同于雨声的异响,穿透了柴房破败的门板,传入耳中。
像是……小心翼翼的脚步声?不止一人?
苏砚瞬间警醒,全身肌肉绷紧,抱着莲生的手臂微微调整了姿势,将她更严密地护在身后,目光如电般射向那扇虚掩的木门。黑暗中,他的听觉和感知被放大到了极致。
脚步声在柴房外不远处停了下来。接着,是压得极低的交谈声,断断续续地飘进来:
“……真在里面?那和尚?”“错不了!山上下来的,抱着个快死的女人……”“啧,和尚抱女人……嘿嘿,方老三,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替佛祖清理门户?”“少废话!那和尚看着瘦,抱个人下山气都不带喘的,是个硬茬子!小心点!那女人……听说咳血咳得厉害,身上指不定带着什么值钱东西垫棺材本儿呢……”“怕什么!一个病鬼,一个秃驴,咱哥仨还收拾不了?进去!拿了东西就走!”
话音未落,柴房那扇破败不堪的木门,被一只粗鲁的脚猛地踹开!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**,砰然撞在墙上!
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挤了进来,瞬间堵住了狭小的门口。昏暗中,只能勉强看清他们邋遢的短打衣衫和手中明晃晃的、带着锈迹的短刀。浓重的酒气和汗臭混合着雨水的土腥味,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。
为首一个满脸横肉、敞着怀的汉子,借着门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,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相拥的两人,眼中立刻爆射出贪婪而猥琐的光芒:“哈!果然在这儿!小娘子病恹恹的还挺会找靠山?和尚,识相的,把这小娘子和值钱的东西交出来!佛爷我心情好,还能留你一条狗命去念经!”他晃了晃手中的短刀,刀锋在昏暗中闪过一抹寒光。
另外两个汉子也狞笑着逼上前来,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莲生身上扫视,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。
苏砚抱着莲生的手没有丝毫松动,甚至没有起身。他就那样坐在冰冷的柴垛上,背靠着墙壁,将莲生完全护在身后的阴影里。他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三双充满恶意的眼睛。那眼神,不再是在寺中的澄澈悲悯,而是一种冰冷的、深不见底的寒潭,仿佛凝聚了千年不化的玄冰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缓缓地、极其平稳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,掌心向上,摊开在那三个泼皮面前。那是一只执笔的手,骨节修长分明,掌心和指腹带着长期握笔磨出的薄茧。此刻,这只手稳稳地停在半空,纹丝不动,如同磐石。
这无声的举动,带着一种奇异的威慑力。三个泼皮愣了一下,随即爆发出更加刺耳的哄笑。
“哈哈哈!这秃驴吓傻了?伸手要饭呢?”“妈的,给老子装神弄鬼!剁了他的爪子!”
为首那横肉汉子被这无声的蔑视激怒了,脸上横肉一抖,眼中凶光毕露,低吼一声:“找死!”挥起手中的短刀,朝着苏砚摊开的手掌就狠狠劈了下去!刀锋破开空气,带起一股腥风!
就在刀锋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!
苏砚那摊开的、仿佛毫无威胁的手掌,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出击!五指倏然并拢如喙,快如闪电!精准无比地啄在横肉汉子握刀的手腕内侧!
“呃啊!”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骤然撕裂了柴房的死寂!
那横肉汉子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和酸麻,仿佛被烧红的铁锥狠狠刺中,整条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!短刀脱手而出,“哐当”一声掉落在泥泞的地上!
这变故发生得太快!另外两个泼皮甚至没看清同伴是如何中招的,只听到惨叫和刀落地的声音!两人惊骇之下,凶性被彻底激发,同时怒吼着挥刀扑上!一刀直刺苏砚面门,一刀则阴险地划向他护在身前的莲生!
苏砚眼中寒芒爆射!他抱着莲生的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旋,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灰白的残影!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刺向面门的一刀。同时,他那只刚刚废了横肉汉子的右手并未收回,而是化啄为掌,五指张开如同铁钳,带着一股刚猛无匹的劲风,后发先至,闪电般扣住了另一人持刀刺向莲生的手腕!
“咔嚓!”
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清晰响起!
“嗷——!”第二个泼皮发出了比同伴更加凄惨的嚎叫,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,短刀再次落地。
电光石火之间,两个凶徒已惨叫着丧失了战力!只剩下最后一个泼皮,举着刀僵在原地,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,看着苏砚的眼神如同看着地狱爬出的修罗!他哪里还敢再上,怪叫一声,转身就想往门外逃!
苏砚岂会容他逃走?他抱着莲生,动作却丝毫不受阻碍,左脚在地上猛地一蹬,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弹出!在第三个泼皮即将冲出门口的瞬间,他的右腿如同钢鞭般横扫而出,带着凌厉的破空声,狠狠扫在对方的腿弯处!
“噗通!”
第三个泼皮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,便如同被砍倒的木桩般重重摔倒在门外冰冷的泥水里,啃了一嘴的泥泞,手中的刀也飞出去老远。
柴房内外,只剩下三个泼皮痛苦的**和哀嚎。横肉汉子抱着剧痛麻木的手臂蜷缩在地,手腕碎裂的汉子疼得满地打滚,门外泥水里的那个挣扎着想要爬起,却怎么也站不稳。
苏砚抱着莲生,稳稳地站在柴房门口,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,僧衣湿透紧贴着他清瘦却蕴含着恐怖爆发力的身躯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哀嚎的三人,眼神淡漠得如同看着蝼蚁。
“滚。”一个冰冷的字眼从他口中吐出,不带丝毫情绪,却如同重锤砸在三个泼皮的心上。
三人如蒙大赦,也顾不得疼痛和同伴,连滚爬爬、相互拉扯着,踉踉跄跄地冲进了雨幕深处,连掉落的刀都顾不上捡,只留下几声惊恐的咒骂和越来越远的脚步声。
柴房前,重新恢复了死寂。只有哗哗的雨声,冲刷着地上的泥泞和刚刚留下的狼狈痕迹。
苏砚抱着莲生,缓缓退回柴房内。他低头看向怀中的人,她依旧昏迷着,似乎并未被刚才的惊险和打斗声惊醒,只是眉头微微蹙着,像是在承受着某种痛苦。他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放松下来,但眼中的冰寒并未褪去。
他将莲生小心地放回铺着湿衣的柴垛上,走到门边,弯腰拾起地上那三把沾满泥污的短刀。冰冷的刀锋在昏暗中泛着幽光。他看也未看,手腕猛地一抖!
“嗖!嗖!嗖!”
三把短刀化作三道寒光,如同长了眼睛般,精准无比地射向柴房角落那堆厚重的柴垛!刀身深深没入粗硬的木柴之中,直至没柄,只留下刀柄在外微微颤动,发出低沉的嗡鸣!这手劲力和准头,足以让任何心存歹念者胆寒。
做完这一切,苏砚才重新回到莲生身边,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。他闭上眼,调匀着有些紊乱的气息,湿透的僧衣紧贴着皮肤,带来阵阵寒意。方才那瞬间的爆发,动用的不仅是筋骨之力,更是强行催动了沉寂已久的内息,此刻经脉深处隐隐传来针刺般的痛楚。但他无暇顾及。
他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。雨声依旧,那三个泼皮早已逃得无影无踪,暂时应该不会回来了。他重新将莲生冰冷颤抖的身体揽入怀中,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。这一次,他的动作更加自然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。
低头看着她苍白灰败的侧脸,感受着她微弱但依旧存在的心跳,苏砚紧抿的唇线微微松动。他伸出手指,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和雨水黏住的几缕湿发。
“别怕,”他低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柴房里响起,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,穿透她沉沉的昏迷,“有我在。谁也伤不了你。”他的目光落在她紧蹙的眉心上,仿佛要替她抚平那刻骨的痛楚,“江南……很快就到了。你会好起来……一定。”
窗外,雨势渐渐转小,淅淅沥沥,如同呜咽。柴房内,湿冷依旧,霉味刺鼻。但在这方破败漏雨的角落,两具冰冷的躯体相拥着,汲取着彼此身上仅存的热量。一个在生死边缘沉浮,一个以身为盾,斩断前路荆棘。那点深藏在她心谷底部的微光,在血腥与寒夜的淬炼中,似乎并未熄灭,反而在另一个灵魂决绝的守护下,微弱地、顽强地跳动着,等待破晓,等待江南的暖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