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蓄谋已久林夏觉得，自己的人生像一枚被设定好程序的陀螺，

从清晨六点半的闹钟响起那一刻，便开始疯狂旋转，直到深夜十二点，将自己扔进床铺，

才获得片刻的静止。旋转的轴心，是“责任”二字。作为公司的项目主管，

她是下属眼中雷厉风行的“夏姐”；作为妻子，

她是丈夫老陈口中“家里那个总也闲不住的”；作为母亲，她是儿子小宇四年级作业本上，

那个永远在催促“快点写”的签名。陀螺的每一个切面，都闪着疲惫而坚硬的光。“妈妈，

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海边玩啊？”这个问题，小宇从幼儿园问到了小学四年级。最初，

是奶声奶气的憧憬；后来，是带着课本插图的追问；现在，

则是一种近乎习惯的、不再抱有希望的嘟囔。每一次，

林夏的回答都像一份份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。“等妈妈忙完这个项目。”“等爸爸不出差。

”“等放暑假。”……“等”字像一个无底洞，吞噬了时间，也吞噬了小宇眼里的光。

直到那个冬日的周二下午。林夏在会议室里，对着PPT上密密麻麻的KPI，

听着老板慷慨激昂地规划着下个季度的“宏伟蓝图”。窗外的天空是灰蒙蒙的，

像一块脏了的抹布。她忽然走神了，脑海里浮现出小宇上周美术课的画。画上，

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，牵着一个更大的小人，站在一片用蜡笔涂得深蓝深蓝的大海边。

那蓝色，涂得用力极了，几乎要戳破画纸。画的旁边，小宇用铅笔写着：“我和妈妈的大海。

”一股尖锐的刺痛，毫无预兆地扎进了林夏的心脏。她一直以为，

自己在为这个家构建一个更坚实的未来，一个更好的物质基础。可她忘了，孩子的童年，

是用“现在”一寸一寸丈量的，而不是用“未来”的许诺来填充的。

等她终于有时间、有精力时，小宇的童年，或许早已画上了句号。那片深蓝色的海，

将成为他童年里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遗憾。会议结束，人潮散去，

林夏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。她查看了自己的年假，

还剩五天。她又查了日历，距离春节还有一周，那是一年中工作最清闲的“垃圾时间”，

大部分项目都已收尾，新的计划尚未启动。她点开订票APP，

输入了那个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城市——厦门。

她的脑海里甚至闪过了纪录片里那碗浓郁鲜香的沙茶面，和烤得滋滋作响的海蛎煎。

当“预订成功”的短信跳出来时，林夏的手指竟有些微微颤抖。

她给老陈发了条微信：“我下周请年假，带小宇去厦门。”老陈的回复几乎是秒回：“啊？

怎么这么突然？我下周有个重要的会，走不开啊。”“我知道。”林夏打出这三个字，

心里异常平静。她没有等他。这一次，她不想再等了。她给小宇的班主任发了请假信息，

然后拨通了儿子的电话。“小宇，妈妈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“什么秘密？”电话那头，

小宇的声音带着一丝放学后的疲惫。“我们……去厦门，看海，好不好？就我们俩。

妈妈带你去吃一种叫沙茶面的东西，还有烤得焦焦的海蛎煎。”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，

久到林夏以为信号断了。就在她准备再次开口时，小宇的声音猛地炸开，

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：“真的吗？！妈妈！我们现在就去吗？！”“不是现在，是下周。

我们一场蓄谋已久的……说走就走的旅行。”“蓄谋已久”和“说走就走”，

这两个矛盾的词，在此刻却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。对于林夏，这是她压抑了多年的愿望，

是蓄谋已久的解放；对于小宇，这突如其来的惊喜，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梦幻冒险。挂了电话，

林夏靠在冰冷的椅背上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窗外的天色似乎亮了一些。她知道，

陀螺暂时可以停止旋转了。她要带着她的孩子，去奔赴那片属于他们的大海，

和那片海边的味道。二、初见，温柔的海风与沙茶面出发那天，是个晴朗的早晨。

林夏破天荒地没有设置闹钟，却被小宇兴奋的“妈妈快起床”给摇醒了。看着儿子穿戴整齐，

小脸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，眼睛亮得像两颗黑曜石，林夏觉得，这大概是近几年来，

最美好的一个清晨。高铁飞驰，窗外的景物从北方的枯黄萧瑟，渐渐过渡到南方的青翠欲滴。

小宇几乎把脸贴在了窗户上，不停地发出“哇”的惊叹。林夏没有催促他，没有让他坐好，

只是静静地陪着他，看着他眼中的世界。她发现，自己已经太久没有这样，

纯粹地、不带任何目的地去观察儿子的表情了。当列车缓缓驶入厦门北站，车门打开的瞬间，

一股温暖而湿润的空气涌了进来。那是一种混杂着植物清香和淡淡咸味的气息，

像一只温柔的手，轻轻拂去了他们从北方带来的所有寒意与疲惫。“妈妈，空气是甜的！

”小宇深吸一口气，满足地宣布。林夏笑了。是啊，是自由的甜味。

他们订的民宿在曾厝垵附近，一个被称作“文艺村落”的地方。放下行李，

小宇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林夏往外跑。他们没有去任何景点，只是沿着环岛路随意地走着。

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茂密的棕榈树叶，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一边是蔚蓝无垠的大海，

浪花一层层地涌上沙滩，发出“哗啦哗啦”的催眠般的声响；另一边是盛开的三角梅，

一簇簇，一丛丛，热烈得像燃烧的火焰。小宇第一次亲眼看到大海，他呆住了。他脱掉鞋子，

赤着脚，小心翼翼地踩在被海水浸湿的沙滩上。冰凉柔软的触感让他咯咯直笑。

他先是试探性地用脚尖去触碰浪花，然后又大胆地迎着海浪跑去，再尖叫着退回来，

乐此不疲。林夏站在不远处，看着儿子的身影。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叮嘱“小心别弄湿衣服”，

也没有催促“天快黑了该回去了”。她只是看着，

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金色的沙滩和蓝色的海水之间，像一只快乐的海鸟。那一刻，

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母亲，而是一个观众，在欣赏一出名为“童年”的绝美戏剧。

海风吹起了她的长发，也吹走了她心中积压已久的尘埃。她想起小时候，

自己也曾这样向往过远方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她变成了一个只顾低头赶路，

却忘了抬头看风景的大人呢？“妈妈！快来！”小宇朝她挥手，手里举着一个漂亮的贝壳，

“你看，我找到了大海的耳朵！”林夏走过去，蹲下身，接过那个贝壳。

贝壳上有着精美的螺旋纹路，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她把它放在耳边，果然，

听到了一阵阵“呜呜”的声响，像是大海的呼吸。“妈妈，你听到了吗？

大海在跟我们说话呢。”小宇仰着头，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纯真。“嗯，

”林夏用力地点点头，眼眶有些湿润，“它在说，欢迎你。”她知道，这片海，

不仅欢迎着小宇，也欢迎着那个迷失已久的，她自己。玩到傍晚，

两人的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。林夏拉着小宇，钻进曾厝垵迷宫般的小巷。

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，烤鱿鱼的焦香，水果茶的清甜，但最吸引林夏的，

是那股浓郁又复杂的，带着花生和沙茶酱香气的味道。她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前停下脚步，

店面很小，只有几张桌子，一位系着围裙的阿姨正在灶台前忙碌着。“阿姨，来两碗沙茶面。

”林夏熟练地点单，仿佛她来过无数次。“好嘞！要加什么料？

我们这里有大肠、猪肝、鱿鱼、丸子……”阿姨热情地招呼着。林夏看向小宇，

小宇正一脸好奇地看着那口大锅里翻滚的、浓稠的汤底。“妈妈，那是什么？

”“那是沙茶汤，是厦门的味道。你敢不敢尝试一下？”林夏用一种激将的语气说。“敢！

”小宇挺起小胸膛。“那好，阿姨，给我们一碗加鱿鱼和丸子的，一碗加大肠和瘦肉，

都多加点青菜。”“没问题！”很快，两碗热气腾腾的沙茶面就端了上来。

汤底是醇厚的红褐色，上面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。面条是劲道的碱水面，

上面铺满了各式各样的配料。林夏先给小宇的碗里舀了一勺汤，“小心烫，先尝尝汤。

”小宇小心翼翼地吹了吹，抿了一小口。瞬间，他的眼睛瞪圆了。“妈妈！

这个汤……好好喝！它有点甜，有点咸，还有花生和牛奶的味道！”林夏笑了。

这就是沙茶汤的魅力，复合的香气在口中层层递进，温暖而满足。她夹起一块Q弹的鱿鱼，

蘸了蘸汤，放进小宇碗里。“尝尝这个，这是大海的味道。”小宇咬了一口，鱿鱼鲜甜弹牙，

配上浓郁的汤汁，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，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。

林夏也吃了一口自己碗里的面。大肠处理得非常干净，软糯又有嚼劲，吸饱了汤汁，

每一口都是极致的享受。她看着对面吃得满嘴是油的小宇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

这不仅仅是一碗面，这是他们旅行的第一顿正式晚餐，是他们母子二人“美食探险”的开端。

“妈妈，这个比我们楼下那家兰州拉面好吃一百倍！”小宇含糊不清地说。“那是，

”林夏故意逗他，“这可是我们用‘蓄谋已久’的力气换来的。”吃完面，

他们又在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一份海蛎煎。新鲜的牡蛎裹着地瓜粉浆，在铁板上煎得金黄酥脆，

边缘带着一点点焦香，再淋上甜辣酱。小宇一开始对那滑溜溜的海蛎有些抗拒，

但在林夏的鼓励下，他鼓起勇气尝了一个。“哇！这个也好好吃！软软的，糯糯的！

”林夏看着他，觉得自己的儿子在旅途中，不仅在看风景，更在用味蕾感知这个全新的世界。

这种互动，比任何说教都来得生动。她忽然觉得，旅行的意义，

或许就是一起看没看过的风景，一起吃没吃过的东西，然后一起，变成更好的我们。

三、鼓浪屿，钢琴声与土笋冻第二天，他们去了鼓浪屿。乘渡轮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仪式。

当轮船离开喧嚣的鹭江，驶向那座绿意盎然的小岛时，

林夏感觉像是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。岛上没有机动车，唯一的交通工具是双脚，

唯一的背景音是风声、鸟鸣，和从不知名角落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钢琴声。他们没有拿地图，

也没有跟着任何导游，就那样随心所欲地穿梭在迷宫般的小巷里。红色的砖墙，白色的廊柱，

爬满墙壁的常春藤和三角梅，每一栋老别墅都像一位沉默的叙述者，

诉说着百年的沧桑与荣光。小宇对这一切都充满了新奇。他一会儿去摸摸墙上斑驳的苔藓，

一会儿又追逐一只慵懒的猫咪。林夏跟在他身后，脚步放得极慢。她发现，

当你放弃了对目的地的执念，沿途的每一帧风景，都成了意外的惊喜。